朴志训穿着一身标着A1210的粉色囚服,头发上、侧脸上和脖子上都溅满了血迹,裤子更是惨不忍睹,像被一大摊暗红色染色剂染红了一般。男孩子满是血污的手紧紧地握着一把枪,手指上还有之前捏碎塑料制品留下的伤口。
这就是门开后,安社长看到的画面。
明明看起来如此狼狈,但朴志训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他冷淡地握着枪,十分冷静地走了进来,电子门在他身后缓缓地合上。
门刚刚关上,坐在位置上的狱警就有些好奇地开口:“怎么?想来杀了我?你知道你杀了我,也救不出你母亲的吧——更何况,一旦我死了,你注定要陪着我一起死。” 完全不能理解,为何面前的男孩子一副从地狱爬回来找他索命的样子。
男孩子粘着血的苍白脸庞缓缓地笑了起来,像是早就料到了社长会这样问他,于是他十分耐心的解释了道——声音很平静,一字一句的,若不是碍于眼下一触即发的气氛,旁人怕甚至会觉得这声音像浸了水一样,年轻又温柔。
“您说得对,我一无所有,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你,” 朴志训低头看了看手里从之前死掉的狱警那里抢来的枪,“所以我想了想,考虑了很久——”
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把手枪往上举,然后紧紧地将枪口贴上自己的下巴。
“我觉得我对您最值钱的似乎只有这条命了,” 男孩子满不在乎地说道,甚至有些笑嘻嘻地,像在为自己想到这个解答而感到开心——他终于成功地看到了安社长微微变了的脸色。
“瞧,看来我和社长在这点上达成了共识呢——” 朴志训把枪口又对着自己贴了贴,“那您肯定知道,如果我现在扣下扳机,下一秒,我的脑浆就会从我的脑壳里蹦出来——然后我就解脱了,什么母亲,什么姜丹尼尔,什么狗/屁爱情亲情,都没有了——我就轻松了,什么都不用再考虑了。”
“可您不是——” 男孩继续说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闪着有些恶意的光芒,“一旦我死了,您最后一点用来压制姜丹尼尔的筹码都没有了,您无法再用我去威胁他交换你想要的东西,暴怒的他只会千倍万倍地报复给你。就以现在的局势,没了我对他的挟制,您只怕稍不留神,十几年的基业就会毁于一旦,被姜家打回深渊,再也翻不了身——”
“所以您说,你希不希望我现在扣下手指,打出这一枪呢?”
安社长没有立刻接话,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视着,过了会儿,社长率先移开了眼睛——朴志训知道自己赢了。
半晌,对面的人对着朴志训说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很简单,社长,” 男孩子认真地说道,“你把B0923叫过来,我想请您让他接上监控,让我看一看我妈现在的样子——”
朴志训一边说着一边极快地眨了眨眼睛,像是要把里面暴露心绪的东西都眨掉。
“我不要求对话,也不要求知道她到底在哪儿,我只想通过监控看一眼她,我只想看一眼我妈现在过的怎么样。”
然后就男孩就闭上了嘴,枪口依旧抵在自己下颌的动脉边,沉默地等着对方的回答。
安社长看着朴志训脸上的表情,知道这个小孩是来真的——他看着那把枪,又想着不久前刚刚会面过的姜丹尼尔,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坐了很久——接着像是终于做了决定般,拿起放在手边的呼机。
“旼炫,把赖家那个孩子叫过来。”
*
姜丹尼尔打开一区会议室看见里面的情景时,有些惊讶——今天这里很热闹,除了邕圣祐、金在奂和尹智圣外,朴佑镇和河成云也在。
医生正坐在邕圣祐前面,拿着个沾了碘酒的棉签给对面人小臂上的伤口清理。姜丹尼尔看到邕圣祐嘴角都被打破的挂彩模样,随口说道:“这是怎么了?”
金在奂放下手里的咖啡,在邕圣祐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候,替他接话道:“很明显,把你的朴志训拐走只是第一步,在李大辉也叛逃之后,之前我们一直在暗地里埋伏他们的手段也开始失效,今天圣祐哥就被反埋伏了——他们已经快猜到那份资料里,都有什么内容被改过了,那位社长的反击要开始了,丹尼尔。”
“但今天这点不算什么,丹尼尔你不要被在奂的话误会,就算被埋伏了,也很快就被我压住了,都是一群打不过的残渣——嘶——佑镇你轻一点——” 医生沉着脸,手下毫不留情地清理着伤口,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嘴角还有伤口的邕圣祐闭嘴。
姜丹尼尔听完,心道果然,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肯定有人暗地里帮助了安社长,不然对方不会这么快就察觉到自己做的手脚——然后他的思绪被河成云打断了。
这位二区狱警十分自然地坐在一区的会议室里,支着手靠在金在奂旁边,从面前的文件里抬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朝姜丹尼尔问道:“你们这是和狱长他们公开对着干了?”
姜丹尼尔朝一边的金在奂递去一个“他可不可以相信”的疑问眼神,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才回道:“怎么了?”
河成云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两件事,第一,刚刚上面人把B0923叫去了三区——这个时间点,用脚想也知道,大概是去见了谁。”
“第二件事,昨天黄旼炫从我这里调走了一个下级狱警,不知道调去了哪里,但我刚刚从在奂的数据库里发现,那人已经死了。”
这是两件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却让姜丹尼尔愣住了,男人的眼睛飞快地暗了暗——他猛地想起来自己刚刚离开时,在三区一楼电梯外看到的血迹
“智圣哥,快,把这一小时内的三区电梯内的监控全都给我调出来。”
尹智圣在键盘上飞快地点了几下,很快监控录像那不算太高清的画面就在大屏幕上跳了出来。
姜丹尼尔一动不动地坐着,仔细地注视着那画面。
大概在时间走了五分钟之后,电梯门缓缓地打开了——先入目的就是一个衣服浸满了血的人,那个人影一手握着一把看不清型号的枪械,一手按了下去的楼层——是朴志训,只一眼,姜丹尼尔就看出了这个只离开他半天的人,不仅仅是因为男孩子的身型就是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更是因为那只抬起来按键的手上的戒指——那枚他亲自为朴志训戴上的戒指。
从一楼到顶楼办公室也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很快电梯门就再次打开了,然后监控里的男孩子很快就走出了电梯间。
姜丹尼尔觉得自己注意到了什么,但又好像忽略掉了,他有些烦躁地敲了敲桌面。这时,帮邕圣祐处理好的朴医生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路过姜丹尼尔的时候,停了下来,说:“哥,你之前手指的旧伤让我再看一下,当时你没有好好缝合,我怕会留下伤疤和反复感染。”
正在专心盯着屏幕地男人应了声,一边朝朴佑镇伸出自己的手,一边倒回去重看了一遍这个录像。
他放慢了速度,一帧一帧地看着那个今早还被他抱着亲吻的男孩子,在这小小的录像画面里,握着枪疲惫地靠在电梯墙壁上,心脏没有预料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突然间,男人嗖地睁大了眼睛,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一般又重看了一遍录像,“摩斯密码——” 姜丹尼尔喃喃道。
“什么?”
“摩斯密码,” 男人指着屏幕里朴志训靠在墙上的手,仔细看才能发现,那只带了戒指的无名指正在十分轻微地、十分随意地敲打着电梯墙面——
“不,要,答,应,任,何,条,件,等,我,去,找,你,丹,尼,尔。” 凑过来的金在奂跟着画面里的敲击,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念道。
不要答应任何条件,等我去找你,丹尼尔。
这是他的小孩留给他的话——姜丹尼尔想道,心里充满了甜蜜的苦涩。
这是朴志训对姜丹尼尔的自信,自信男人一定会发现自己留给他的小消息。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在一旁的朴佑镇突然出声道,他趁刚刚姜丹尼尔全心全意看着屏幕的时候,取下了男人手上的戒指,放在手心里仔细地看了看,“丹尼尔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戴这个戒指的?”
姜丹尼尔明显还在思考朴志训这句话的具体含义,结果突然被岔开了思绪,有些茫然——“什么?”
“我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戴的这个戒指?” 医生好言好语地重复道,“虽然很淡了,但这个戒指几个月前被人在一种香料里浸泡过,留香时间很短,只有一两天,正常人估计闻不出来,你看戒环上面那一圈很淡的白色,就是那个物质留下了痕迹。”
“什么?”
朴佑镇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还需要去化验,但我大概知道那个香料有什么作用——那是一种非常温和的、不容易被发觉的,可以在短期内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的气味。”
多巴胺是一种精神传导物质,它的分泌和人脑内的兴奋、情欲和快乐等相关情绪有关——直白点说,当人的大脑分泌多巴胺的时候,人会产生一种陷入热恋的错觉。
姜丹尼尔听完后转过头,看向屏幕里正被他反复播放的画面——那个属于他的男孩子,那个聪明又漂亮的男孩子,正倔强地抬着头,抿着嘴唇,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带着血握着枪,无声无息地说着自己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