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珍映想了想,做了个嘴形——“黄旼炫”。
朴志训沉默了会儿,也没兴趣再往下想,转头继续观察起裴珍映来,一边转移了话题:“珍映啊,你现在这个级别,进得了一区顶楼吗?”
对面的人在他旁边坐下来,伸了个懒腰,觉得朴志训这个问题问得很幼稚,“要是随便一个狱警都能进到那三位那里,那估计一区早被捅成马蜂窝子了。”
这么回答完后,假狱警不出意外地看到C0529眼睛里稍微暗了暗的颜色:“怎么啦哥?还想去姜丹尼尔那儿挽回些什么?”
朴志训懒得搭理这种明显在笑他的问句,身体往后一倒,就躺平在了床上,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没有焦距地盯着天花板看——男孩从在安社长办公室见到姜丹尼尔头也不回地离开那日起,就似乎变成了这样,总是茫然地、漫无目的地躺在暗室里劣质的床板上,冷淡又神游地盯着逼仄的粉色天花板,将大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发呆上。
裴珍映看到他这个样子,决定不逗这个哥了。他站起来,看着躺在床上一身y-in暗气息的前室友,俯下身,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在朴志训的眼前晃了晃。
那是一个小小的项链,银绳子上拴了个小吊坠——太眼熟了。
“我的权限或许不够,但这把姜丹尼尔给你的钥匙肯定是够的。” 裴珍映笑眯眯地说道。
大抵是赖冠霖突然良心发现,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玩脱了,也不会导致朴志训现在的险境,才好心地贡献了一下自己——但朴志训更倾向于认为,B0923其实是为了卖姜丹尼尔一个人情,才把这个钥匙还了回来。
男孩子一言不发地直起身,伸出手接过了裴珍映手里的东西,就准备往外面走。
“你还是要去找姜丹尼尔。”
朴志训顿了一下,声音很平静:“有些事情总要亲自去问问,” 他继续往外走,“不然要真选错了颜色,我会死得不甘不愿。”
“喂,志训哥。” 身后的人再次喊住了他,“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就是个活动的靶子吧?三区就算了,你进一区就是找死。”
朴志训还是没有回头——他知道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如果回头,懦弱的那个自己一定会再次占领上风。
裴珍映走到旁边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备用的狱警制服,接着取下了自己的配枪和呼机,走到朴志训面前,递给他。
“如果一定要去找死的话,至少也要死得体面一点。”
朴志训定定地看了眼面前这个在他印象里一直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弟弟,然后接过了东西。
“那你呢?”
“我?哥你还不了解我吗,” 曾经的C0510黑色的眼里是带着些血色的光芒,“现在这样,才叫合我心意。”
良久,朴志训拍了拍自己这个室友的肩膀。
然后绕过对方,拿着那个几经波折再次回到他手里的钥匙,消失在了门外黑乎乎的y-in影里。
*
这是朴志训第一次穿狱警制服,男孩压着警帽低着头走在路上,一只手警惕地按着枪套,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这身警服的穿着体验居然还没有囚服来得自在。
估摸着是因为最近大家都接到了风声,知道一区那三位要出手整顿了,整个监狱在这个点一个在外面晃荡的人都没有,所以朴志训这一路其实走得比裴珍映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直到再次站在顶楼那层门禁外,男孩子看着面前熟悉的电子锁,有一瞬间的恍惚——明明才离开几天,却觉得仿佛隔了一个世纪——更糟的是,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姜丹尼尔解释。
他终于自己披荆斩棘地回到了这里,他终于排除了万难,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姜丹尼尔坦白自己溃不成军的爱情。
赌一把,朴志训想,再赌一次,自私地、没脸没皮地赌一次。
赌什么呢?赌信任吧、赌心有灵犀吧、赌那像一把大火要烧光彼此的爱情吧。
赌爱情吧。
这么想着,他从领口拉出了那枚小坠子,在手里握了握,然后刷开了一区顶层的门。
走道里很安静,廊灯高高地悬着。
朴志训猜通常这个时候男人不是在会议室、就是在公共休息室里,于是他准备先去走廊尽头的休息室看一看,然后再绕回来——
会议室的门居然没有关严——刚刚往前走了几步的朴志训很快就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点。
不仅如此,他还听到了细碎的谈话声。
看来在会议室里,而且还不止姜丹尼尔一个人在。那就比较麻烦了,男孩子在心里叹气,明显独处对他现在这种情况更有利。
他悄悄地靠过去——然后里面原本听不清楚的谈话声逐渐明朗了起来。
在听清句子的下一瞬间,朴志训的脸色又慢慢地苍白起来。
“……所以只是短期,长期用只会出现反作用。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猜大概你原本就对他有些动心,而那个香料不过是加快了这一速度……”
是朴佑镇的声音。
“……只是,那个小孩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是金在奂的声音。
“……虽然我不太清楚你们为何要纠结这件事,但是丹尼尔,你现在这种犹豫不定的样子,不如自己亲自去问清楚……”
是邕圣祐的声音。
朴志训孤伶伶地站在黑暗里,在等着那个男人发话。
过了一会儿——但这压抑又漫长的沉默,让这一会儿过得格外缓慢——那个朴志训再熟悉不过、每个音调转化都被他反反复复在心里摩挲思念过的声音响了起来。
“圣祐哥,你还记得之前那一次你问过我,那孩子为何突然想通了,决定回到我身边了。” 男人停了停,声音带着些自嘲的笑意,“我当时觉得你太可笑了——”
朴志训垂下了眼睛,像是在等着什么最终的判决——男孩感到悲哀又心疼,悲哀自己在一开始居然从未想过自己真的会爱上这个男人,心疼男人语气里的犹豫和怯懦——这是他的王,他高高在上的王呀——他应该顺风顺水地过完这一辈子,而不是和一群人围在一起,把自己感情的经历大敞在外人面前,把里面溃烂的怀疑和伤疤都扔出来,给其他人翻来覆去的研究,仿佛这里面无血无r_ou_、不痛不痒,然后如此挣扎地质疑着自己感情的真实x_ing——这听起来太卑微了,太糟糕了,这不是那个在最高处俯瞰芸芸众生的姜丹尼尔应该拥有的爱情。
“因为我想,我的小训那么隐忍地爱着我——傻里傻气地、不要命似的想要保住我——他想要回来还能是什么原因?” 回忆至此,那个正在说话的人轻轻地笑了起来,“可我现在却不确定了,你知道吗?我不确定了。”
“现在一想,他想回来的理由太多了——让我帮他找到并保住他的妈妈,从我这得到庇护从此x_ing命无忧,甚至可能只是单纯地享受看到我为他不可自拔的样子——只是,我也会累的。”
这一句话明明很轻,但却响得让朴志训耳膜发疼——他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咕嘟咕嘟地响了起来,这股沸腾的东西顺着他的大动脉一路往上爬,爬过他气管、耳朵、嘴巴、鼻子,所经之处火烧火燎地疼,最后变成一汪滚热的液体,从他颤抖的眼眶边溢了出来。
他输了——他在姜丹尼尔身上赌过很多次,他总是无往而无不胜——但这次他输了,他想赌的信任、想赌的心有灵犀、想赌的爱情,全都没有了,像一个一夜之间暴富的人转身就输掉了浑身的家当。
不要挣扎了,哥,不要挣扎了,丹尼尔。朴志训在心里想道,我不舍得、我不忍心,所以不要痛苦了,就当作我骗了你,就当作我骗了你。
男孩没有继续听下去,他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慢慢地,离开了一区顶楼。
*
安社长的狱警办公室再次被人敲响了,他看了眼监控,看名牌,发现是昨天派去监管朴志训的那个小狱警,一边想着“难道那小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一边打开了门。
打开门的瞬间,对着他的就是黑洞洞的枪口——然后下一秒,安社长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在这间办公室里,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被五花大绑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朴志训正十分有耐心地坐在他的面前,头上斜斜地戴着顶警帽,旁边地上是男孩子刚刚撕下来的易容面具。
“不管怎么样,以您的地位,居然对外人这么没有戒心,是不是太有失身份了一点?” 男孩旁边摆着一台电脑,上面显示着一排指令——显然趁着刚刚对方晕过去的时间里,朴志训已经利用赖冠霖给的信息,伪装成安社长,命令手下人把朴妈妈送到了一个男孩子安排的好的地方。“您当时也太心急了,居然真的相信赖家那孩子,可惜现在被反咬一口,连最后牵制我的筹码都弄丢了。”
安社长眯着眼睛:“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你要是真的动了手,我下了地狱也是你在我身边陪着。” 显然在暗示炸弹的事情。
朴志训听到他这么说,觉得像在听笑话似的笑了起来,笑得漂亮的眼角都红通通的。然后他把自己的袖子卷了起来,把自己小臂上那块嵌着芯片的皮肤在对方面前晃了晃——然后继续笑着看到社长大人微变了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