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对啊,那孩子还说过“你等着,我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种话的。
那么,到现在,被摸顺了背后的毛,尾巴也不会轻易炸开花像个j-i毛掸子一样的猫儿,就这么安安静静睡在你面前了,还要不要故意拿那些事儿逗逗他呢?
会再发一顿脾气?
还是仅仅赏他一个白眼?
那么想着,宗政良轻轻坐在沙发上,看着手里的那张满是各种符号的报纸,直到不多时之后,蜷缩着的少年睁开了眼。
发现旁边的男人,起先吓了一跳的桂秀峰,在最短时间内平静下来,然后皱了皱眉头,坐起身。调整衣襟和衣领,又把披肩裹严实了点,他拿出不知怎的就让人有点忍俊不禁的少爷架势,清了清喉咙,问了句:“怎么天还亮着你就回来了?”
“难不成还要等到三更半夜?”宗政良无奈地笑笑,继而说了实话,“总觉得放心不下二少爷,就提前回来了。”
实话,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面对什么人,用什么样的方式表达出来,都可以具有最强大的杀伤力。尤其当听到实话的,是个明明心思敏感到不行,却总佯装冷酷无情的孩子时。
那效果,简直无法更明显。
桂秀峰的脸,可以说是腾地一下子就红了的。
“说这么r_ou_麻干什么,又不是奇情话本的段子!”嘴里“骂”着,桂秀峰从对方手里一把夺回那张报纸,“不许看!”
“不许看?”宗政良掩饰着想笑的冲动,“不是早晚要念的?”
“早晚是早晚,不是现在!不许看!”
“好好,不看不看。”发现那猫儿还是炸毛了,宗政良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而后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二夫人和丁婶儿呢?”
“……噢,我妈在楼上休息,丁婶儿买针头线脑去了。”简单说着,桂秀峰伸了个懒腰,侧身靠在沙发扶手上,上下打量坐在旁边的男人,“我说,你去哪儿了?”
“六国饭店。”
“是东交民巷那个吗?”
“是。”
“……那儿……怎么样?”
“二少爷想知道什么?”宗政良发现了对方眼里的兴致,回忆了一下,反问,“之前我开车不是带二少爷路过那儿一次吗?”
“我记得,可里头什么样儿?”
“里头啊……怎么说呢。”轻轻一咋舌,宗政良抬手边松开枪套边简单解释,“可以称得上奢华吧,也许比不上北京饭店的地位,可茶点还是相当无可挑剔的。”
“你是去喝茶了?”
“是。”
“……茶就是茶,在哪儿喝不着?干嘛非要去饭店?”听到对方只是去喝茶吃点心,桂秀峰有点儿不高兴,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作祟,可他就是觉得,既然在家里可以做的事情,何必要去那么装腔作势的高级地方做?
“哪天有空,我陪二少爷去一趟,尝尝那儿的茶点,答案自然揭晓。”不慌不忙说着,宗政良用极快的速度瞥了一眼对方的反应。那可以说是格外诚实了,因为不高兴的因素,很快就被并不情愿展示出来的好奇和期待给遮掩了下去,不过,这样的欣喜,并未持续多久。
桂秀峰无意识一欠身,缩短了和那男人之间的距离,然后,他闻见了似有似无的一丝香气。
陌生的香气。
一个男人,至少是一个黑道保镖身上,不该有的香气。
“你……去找女人了?”怀疑的眼眯了起来,少年捏紧了手里的报纸,皱眉看着对方。
宗政良起先一愣,随后就无奈地笑了笑。
他有几分犹豫,可最后还是说了实情。
“二少爷知道我不会找女人的。”他淡淡扯动嘴角,“实不相瞒,我在六国饭店偶遇了褚江童。”
听见那个名字,原本只是怀疑的桂秀峰,脸上就显出嫌恶的神色来,把报纸往茶几上一扔,他单手托着下巴,扭过脸去:“又是那个‘出来卖的’。”
本想回一句“何必这样说他,不过是各有各的活法”,却在话到口边时止住了。宗政良轻轻叹了一声,选择了最温和的回应方式。
“我和他,确实只是偶遇,他正同孙家三少爷打得火热,顾不上搅我的清静。我们只是闲谈了一会儿,然后……我就赶快回来了。”
“谈到什么话题了能把你宗政大哥吓得临阵脱逃?”桂秀峰撇嘴。
“没有能吓到我的,只是不想聊了而已。”
“为什么不想?”
“就如我一开始所说的,突然很惦记二少爷啊。”
到此为止,宗政良是真的可以确定,旁边这个孩子,其实容易害羞到了一定程度,第二次被说到“惦记”,那才刚刚傲气了几分的脸,就又红得好像涂了胭脂擦了红粉一样了,桂秀峰张了几次口,都没顺利说出回应的话来,到最后干脆恼羞成怒,对自己发了火,一下子站起身,甩出一句“一个开车的,哪儿学来的这么风花雪月!恶心死了!”,他绕过茶几,看也不看对方,就径直噔噔噔跑上了楼。
桂秀峰对于宗政良的“嫌弃”有多么不够力道,恐怕,连他自己也一清二楚。
他喜欢听那句话。
“很惦记二少爷”。那个男人,就是从这句话开始,让他一点点乱了阵脚。并不是胡说,或者装可怜,然而作为一个少爷,一个吃喝穿戴都还算可以,至少比平民百姓家好得多的,按理说应该是被宠爱着长大的孩子,桂秀峰从来没有听任何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母亲也许说过,至少用不同的方式表达过,但母亲的表达对他而言顺理成章天经地义,他不是不懂得感念养育之恩的,他只是不会因为母亲对他的惦记而心里乱跳一气。
是的,宗政良的惦记,让他心慌。甚至可以说,那不是心慌,那是心动。
而心动的实情,他真的是好长时间之后才乐意承认的,在那之前,他都宁可相信自己不过就是被r_ou_麻的话恶心到了而已。
就算脸上的红和热不会撒谎。
宗政良没有戳穿他。两个人维持着有点怪异的尴尬,和佯装的平静如常。
直到几天后,说是自己的衣裳已经到了去取的日子,桂秀峰让宗政良开车,带着他去了前门瑞蚨祥。
店里伙计一看是他来了,自然不会怠慢,纵然不得宠,毕竟也是个少爷,而且还是黑道少爷,不好好伺候着,要是传出去什么坏风声,怕是要三更半夜莫名其妙门脸儿着火了吧。更何况,哪个和钱有仇?这么想着,伙计客气到有点儿低三下四的程度,弓着背,把看也不看他一眼的桂秀峰请进了贵宾室,好茶奉上,然后喊来了戴着圆眼镜的老裁缝。
老裁缝态度没那么低声下气,但也一样低头弯腰说话,把手里那件雪紫色缎子面儿棉服小心展开,他示意给对方看。
“照二少爷吩咐的,袖口剪短了半寸,领子也没加狐狸皮镶边。”慢条斯理说着,老裁缝指了指旁边挂着帘子的小里间屋,“劳烦二少爷换上,我看看是否合身,需不需要再改改。”
“行。”点点头,目前为止对于新衣服还算满意的桂秀峰看了一眼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宗政良,就直接抓过衣裳,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换衣服的时候,他听见外头有人交谈,应该是老裁缝在跟宗政良搭话。仔细留意了一下,发觉内容颇为无趣,不过就是这位先生哪里人,这位先生好高大之类不咸不淡的话。但随着交谈变多,直到出现“这位先生身形标致,只穿西装着实可惜,不如裁两套像样的长衫,穿上必定另有一番神气”这种话出现,桂秀峰才终于决定喊停了。
“你进来一下,帮我整整领子。”面无表情撩开门帘,那少年命令着。
老裁缝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却又不知错在哪里,只好赶快噤声站到一边去了,宗政良皱了皱眉,迈步走到更衣间门口,略微低头,走了进去。
但桂秀峰并没有让他帮忙整理领子。
“你跟谁都能聊起来吗?”那少年斜着眼看他。
“……”大约知道这份儿火气因何而来了,宗政良想笑,又没有,一声喟叹,他干脆反问,“二少爷刚才听见我说话了?”
这样的反问够大胆,却也有点正中靶心一样的“特殊疗效”,因为桂秀峰不知怎的,被那么一问,居然从想怒,也变成了想笑。嘴角压制了好几次,还是不甘心地挑了起来,那少年“哼”了一声,自己扣好了领扣。
“不许顶嘴。”他说。
“二少爷不喜欢有人跟我聊天?”宗政良试着问,即便他已经能感觉到答案是什么。
“我是不喜欢有人对我的人盘问个没完……”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才发现里头包含的意思着实有几分引人遐想,不肯承认的桂二少爷磕绊了一下,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为了掩盖表情变化而低下头去不看他的男人,干脆豁出去不打算假装自己表达无误了,“不用一脸想入非非,你是我的司机,我的保镖,你整个儿人,整条x_ing命,都是我的。”
被那么一说,宗政良有几分惊讶地瞪大了眼,但他没有表示反对,相反的,桂秀峰的脸红,和尾音里的轻颤,都让他想要再多听几句逞强的领土宣言。
“就是说,我拿了桂家的钱,便是桂家的人?”
这样的提问方式颇为狡猾,效果也相当明显,因为那少年一边低头拽袖口,一边当即回应说:“不是‘桂家的’,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