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需要我帮着做什么?”此时此刻,再装听不懂或者拐弯抹角都是多余,宗政良沉着脸,直接问了出来。
见他这么“识相”桂明义有几分高兴,沉默中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提出要求。旁边的大金牙抓了个空当,一脸奴相让主子进屋去说免得受了风寒,但桂明义并没有理睬,只让那家伙滚去车里等着,自己则仍旧站在门口。
“宗政先生,既然你明白我的用意,咱们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最近这些年,铁路上的油水越来越大,我着实是看着有几分眼热,可当年分好的地盘里,我们桂家连铁路的一根毛都摸不着。偏偏霸着铁路线的孙家又油盐不进,怎么谈判都不肯利益均沾。这……就只好采取点儿非常手段了。你懂。”
听到铁路上的孙家,宗政良心里一颤。
“大少爷说的,莫不是孙竞帆?”
“你知道他?那就更好办了。”笑了笑,桂明义进一步提着条件,“只要你肯帮我把姓孙的做掉,你的事儿,我就不会透露半个字,事成之后,还会给你大大的好处。要是你不乐意……”
“六爷就会知道我截走二少爷还要挟钱老板?”
“一点儿不差。而且不仅如此,我还会加倍毁你。”眼神里透出了几分狰狞,明明身高上不具备优势,煞气却将差距完全扯平了的男人咬着牙低声警告,“老爷子不是吃素的,这你知道,可我桂明义真急了连血都喝,宗政先生,好好想想吧。是当我的人给我办事儿,还是连人都不想当了,全在你一念之间。”
最后丢下那再明白不过的恐吓,桂明义挑起嘴角,用文明杖的顶端把水獭皮帽檐顶了一下,说了声“留步。”,就转身直奔不远处的汽车走了过去。
看着那个背影上了车,又看着车子开远,宗政良沉默中叹了口气,关上门,落了锁,然后皱着眉头回了小楼。
客厅里,坐着一对母子,桂秀峰搂着母亲的肩膀,吴月绢攥着儿子的手腕。
两个人脸上,全都是一样的恐慌。
很显然,他们看到了来者是谁。
“……他跟你说什么了?!”桂秀峰先一步开口,但还没等对方回答就继续有点崩溃地自顾自讲了下去,“是要你给他办事还是那老王八蛋又要把你叫到老宅去?!他嫌弃这儿是外宅,压根儿就不会亲自过来!现如今这是……他到底要干嘛?!”
“秀峰,你先别慌。”明明自己也在慌乱的女人拉住儿子的衣袖,摸了摸僵硬的后背,求救一样看向宗政良,“宗政大哥,刚才……到底是……”
“夫人,二少爷,别怕,大少爷他不是冲着您两位来的。”坐在对面的沙发里,宗政良尽可能安抚,“他……只是想让我替他办事罢了。”
“为什么偏偏找到你?他手底下又不是没人!”桂秀峰不信。
“……我实话实说,二少爷别太激动。”想着拖拖拉拉也不是办法,男人还是决定不做隐瞒,“上次,我把二少爷从六国饭店带走的事儿,他知道了,也是凑巧,他遇上了其中一个洗手不干准备回老家的保镖,这件事,就泄露了出去。”
“所以他就威胁你?!”
“是。”
“他要你干什么?!替他杀人?!”
眉心微微一动,宗政良略有些迟疑,他不太想当着吴月绢的面说杀人不杀人的,可这件事,终究也不好不让她知道,心里盘算衡量了一下,他先是安抚了面色苍白的女人几句,而后才继续解释。
“说来,也是凑巧,他让我帮他除掉孙竞帆。我猜,一方面是我终究是个外来投靠的,使唤起来不用担心赔了‘本钱’,另一方面,就是‘威逼’总是会比‘利诱’更有效。”
“那你答应了?!”似乎格外急着要听到明确答复,又似乎格外害怕听到明确答复,桂秀峰没有给自己和对方半点空闲,红着眼眶紧跟着往下讲,“桂老六是个魔障,他桂明义就是魔障中的魔障!你没听说过他都干过什么吗?!他根本就是拿x_ing命当儿戏,拿折磨人当乐趣!他从当年就这样!我妈给我买过一只黄鸟,他嫌吵,就连笼子一块儿给扔进炉火里烧了!!搬到这儿来之后,我养过一条小狗,狗隔着门冲他叫,他叫人活活把它打死了啊!当着我的面儿打死的啊!!我哭,他就拿手枪捅到我嘴里,说再哭一声就开枪连我一块儿打死!我妈求他别这样,他理都不理,照着我妈胸口就踹了一脚!第二天就叫人送来一碗炖r_ou_,和一张狗皮!说是孝敬二夫人的!……桂明义这些年干过多少不是人的事儿,我亲眼见过的,亲耳听说的,数都数不清了!你要是给他当奴才,那就干脆走吧!我就当你没来过,我接着过我的鬼日子,我这辈子都泡在活地狱里也跟你没关系了!!……我命不好,是我活该,我天生来的一条贱命!都是我活该!我自己作来的!!……”
听到最后,宗政良沉不住气了,吴月绢闭着眼,肩膀在瑟瑟发抖,听不下去的丁婶儿跑过来安慰夫人,他则站起身,拉住少年的手腕,缓慢而小心地将其拽进自己怀里,摩挲着单薄的脊背,沉默中平息着自己同样混乱的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略微松开手臂,舒展了眉心。
“二少爷放心,夫人也放心,我不会任人驱使的。”语调低沉而坚定,说完,他叹了口气,稍加思索,“但硬碰硬,显然也不是个办法。给我一天时间,我好好想想对策。未必能是万全之策,可无论如何,请二少爷跟夫人信我这一回。我宗政良是外宅的人,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做老宅的鹰犬!”
那天,他是那样对母子二人担保的。
事后,他也确实是那么做的。
只是过程的艰难,真的超乎意料。
从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段熬心的经历,尤其是在天黑下来之后,宗政良这三十几年来都不曾面对过的情感冲击,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无法入睡,边抽烟边在床边座椅里思考应对的策略时,他听到有人敲门,本以为是桂秀峰,他掐灭了手里的烟,说了声“门没锁。”
可最后走进来的,却是吴月绢。
脸色苍白,低着头的女人呼吸紊乱,悄声进屋,反手关上房门,又从里头锁上,吴月绢看了一眼宗政良,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赶快走过去搀扶,却被推开了手,宗政良只好也单膝跪地,压低声音问夫人这是何苦,有什么话不能站起来好好讲?
而当体如筛糠的女人真的把话说出来时,他才明白,这些词句,是真的没有办法好好讲的。
吴月绢咬着嘴唇,快要咬出血印子来,总算松开后,一段被深深埋葬了十几年的,浸透了腐烂气味的往事,就呈现在宗政良面前了。
她说,自己成了老宅通房丫头时,桂天河其实已经不能生育了。遭遇过一次刺杀,他大腿上中过枪,伤了神经,已经“不中用”了。于是,他的乐趣,就变成了“看”,随从算是外人,终究靠不住,但他的大儿子,已经十七八岁,而且早就熟知蹂躏女x_ing的种种手段。老宅的后院,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是好戏上演的时候。这种事,一直持续到她怀了秀峰,才算结束。这种事,连那早就一命呜呼的桂老六的亲娘都不知道,更别说外人。这种事,是她作为一个弱女子到死都不打算说出口,说出口就可以干脆咬舌自尽了的奇耻大辱……桂天河并不喜欢看着自己玩腻了的女人和名不正言不顺的所谓“二公子”一天到晚在眼前晃,这才把他们娘儿俩扔进了外宅,桂明义知道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所谓“二公子”其实是他造的孽,就更是多一步都不肯踏进外宅的门槛。桂家,就是活地狱,就是秀峰讲的活地狱,看似风光无两,实则糜烂不堪,从根儿上就已经腐坏到了极致。人,要是还有一丁点儿良心,困在这儿就会生不如死,她也想过一死了之,可所谓“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死,哪儿那么容易啊……
“……宗政大哥,我是个没用的弱女子,但凡我真有几分烈女气度和胆量,从怀着秀峰的时候,就该跳了护城河寻死了。也免得他到世上来受这份活罪!现如今,我的事儿你都知道了,你也说过让我们娘儿俩信你!那,我就信你!你带着秀峰走吧,远走高飞,飞到桂家伸手够不着的地方过吧!我宁可死在这儿,免得路上成了你们的拖累,反正我这条命,已经苦到头儿了,身子也已经脏得横尸街头野狗都不会闻上一闻了,我就想让秀峰活着!他没罪,你救救他,你可怜可怜他!大恩大德,我下辈子报答你!我知道这话都说烂了,可我是真心实意求你的!就当积y-in德了吧宗政大哥!就当积y-in德了啊……”
声音很低,气息很微弱,然而字字句句,都是钢针,挂着毒,生着倒刺,戳到人心里,每一下都是致命伤。
宗政良听不下去了。
他把伏在他脚边,死死抓着他裤腿,豁出命去,消耗了最后一丝做为人,作为女人,作为母亲的尊严,来哀求他的吴月绢用力扶起来,掺到炉火边,让她在柔软的扶手椅里坐下,然后,他倒了杯水递过去,看着对方勉强抿了一点,才坐在床沿,略做思考后低声开口。
“发誓赌咒打包票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夫人也不必如此哀求我。这件事,不管是出于情意,还是道义,我都不能坐视不管。其实刚才,我也已经想了一些办法出来。有的招数很是有点极端,我还想用在桂明义身上会不会有几分恶毒。现在看来……倒是可以放下顾虑,大大方方,使个痛快了。”
宗政良的计划,是第二天说给桂秀峰和吴月绢听的。
母子二人觉得恐慌,然而不约而同从眼中燃起希望来。
因为固然有几分凶险,若是真的成了,结果不可谓不令人长长出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