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完结】(37)

2019-06-27  作者|标签:viburnum

完了。

咬着牙狠狠闭上眼,他一咋舌,准备离开。

他要先去诊所,跟那对母子说明情况,然后火速回家,让丁婶儿别去车站。他不能逃,更不能带着那三个人逃,因为桂明义还活着,固然桂天河已经不能发号施令,可骤升为桂家大当家的桂明义,现在的位置,和他爹一样,他想追杀谁,就是一句话的事。

出城的机会还会有,但不是现在。

夜色是最好的遮掩,他从建筑外部楼梯的铁栏杆翻了下来,可就在他打算用最快速度撤身而退时,他怎么都没想到,就从黑暗之中,直冲着他撞过来一个人影。

他来不及看清那个人的五官相貌,对方动作十分迅速,可既非偶遇,也不像是意图攻击。手抬起来,在他胸前一晃而过,好像只是打了半下,紧跟着,就疾步跑远了。

宗政良第一回遇到动作快得连他都反应不过来的人。

更何况,又是如此动机不明的突然出现和突然消失。

然而,就在他边闪身到旁边狭窄的小胡同里,侧身看着那个很快就消失踪迹的背影融入黑暗之中,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刚刚被碰过的地方时,他却赫然发觉,就在他外套的胸前小口袋里,被塞进来了什么东西。

紧紧皱着眉头,他伸手进去,将那小小的物件取了出来。

尖锐,冰冷,生着锈,挂着灰尘和木屑。

那是一根不知道用了多久的铁钉子,就像是刚从腐朽的木头里拔出来便塞给他了一样。

即便未经世事的孩子都能感觉到个中蹊跷,即便不深入去想,去思考,都会觉得从脊背渗出凉意来。

耳边是不远处如意楼门口仍旧纷乱嘈杂的噪音,脑子里是沉重急促的心跳的回声,宗政良用最快速度最后衡量了一下利弊,握紧了那枚好像楔进他心里去的钉子,迈开脚步,直奔荣辛诊所的方向赶去。

当天,他跟那对母子说了自己遇到的情况,两个人有多害怕,都已经不用言表了。

尽可能进行了安慰,他让卫世泽给吓到脚软的吴月绢开了点安神宁心的药,然后直接开车,带着两人回了外宅。

“若是有人问起,就照表面的样子讲,夫人急病,本想住院,但仔细检查后发现并无大碍,这才决定回家休息。”车子开出诊所时,宗政良这样交代。

“可……现在,怎么办?”桂秀峰搂着母亲肩膀,皱着眉问。

“只好先静观其变。桂家耳目遍地都是,要是直接去车站,恐怕半路就会被拦截。”这么回答,连宗政良自己都觉得心里不舒服到了极点,定了定神,他叹气,“这件事……怪我,是我没考虑周全,下手太急躁了。让夫人和二少爷白白跟着受罪……”

“宗政大哥,这种话可说不得。”吴月绢红着眼眶打断了对方的自责,“本来我们娘儿俩都是死了心的了,现在宗政大哥肯豁出命去救我们,这份儿心就够我们感恩戴德了,千万别说什么受罪不受罪的,而且至少……至少六爷……”

“妈,那老王八蛋已经死了。”突然c-h-a了嘴,桂秀峰呼吸急促,但是目光坚决,“您不用再六爷六爷的叫他了!欺负您的人,死一个痛快一个!桂明义早晚也有他的报应在后头等着,咱们的太平日子也在后头等着,他的报应铁定是先到的那个!”

颤抖的声音那么说完最后一句话,令人意外居然会讲出如此坚毅的话来的少年就看着窗外,只是沉默了。

吴月绢和宗政良也是好一会儿没出声。三个人都各有各的心事,要么,是在考虑以后怎么办,要么,是在担忧再也不会有出路,要么,就是在猜测那仍旧在衣兜里装着的钉子,究竟是何用意,那个夜幕掩映下的黑影,到底是何许人。

他们的沉默,最终在回到外宅时,先是发展到极致,继而被彻底打破。

宅子里,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

本该来应门的丁婶儿,消失得干干净净,宅门就那么敞开着,屋里没有一盏灯亮着,漆黑一片。警觉地把楼上楼下都查看了一遍,最后推开老女佣的屋门时,只看到翻得凌乱的橱子柜子,包袱皮也好,行李箱也罢,还有一部分衣服,乃至可能会有的贵重物品,都和人一起,没了个彻底。

此时此刻,默默收起枪来的宗政良,才终于明白了那根生锈扭曲的钉子,到底,有着怎样的寓意。

让一对母子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宗政良迟疑了片刻,从口袋里把钉子拿了出来,放在茶几上。

两人几乎不知该怎么开口问这是什么意思。

“道上,常用这种招数做警告。”开了个头,他叹了一声,“无外乎,是两种意思。一是谐音,二是暗喻。在这儿,我觉得都有。”

“谐音?”桂秀峰瞪大了眼,“那就是丁的意思了?丁婶儿出事了?!”

“二少爷先别慌。”抬手示意了一下,宗政良抿着嘴唇稍做思索,“按理说是这样,可是,从家里的情况看,丁婶儿不是被突然带走的。她的东西,没了的都像是用得着的,而且只有她的房间有被动过的迹象,要是有人劫走她,想来,不会是这个景象。”

“宗政大哥……你的意思是,丁婶儿她……”吴月绢说着,脸色有几分发白,颤颤巍巍捂住嘴,瘦弱的女人呼吸急促,“她自己……逃了?事到临头,后悔和我们扯上关系……?”

宗政良一时间没有言语,好一会儿,才低垂着眼,摇了摇头。

而对面的桂秀峰,已经心领神会。

“妈,丁婶儿不是‘后悔’。”绝望了一样靠在沙发靠背上,他揽住母亲的肩膀,“她要是事到临头怕了,自己逃了,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犯不上警告咱们。”

“秀峰……”也许猜到了同样的结果,只是不愿意承认的女人,终究红了眼眶。

小楼里的气氛,僵到了极致。

就算宗政良,也没有办法马上说明白此时此刻到底正在发生着什么。

可以确定的,只有三点。

一是丁婶儿已经不再是外宅的人,或许,她压根儿就不是外宅的人,她是一条桂家深埋了不知道多久的眼线,久到没有人觉得她可疑,没有人认为她有害。现在东窗事发,麻烦大了,这条暗线,也就可以收走了。

二是这场暗杀本身就是层层嵌套将计就计的y-in谋,桂天河死了,显然,他是注定了需要死的,需要他死的人,十有八九,是他的亲生儿子。否则,为何桂明义要跟随从换衣服?他若是毫不知情,怎么会坐在司机的位置上?他若是不想让桂老六成为枪下鬼,又怎么会根本不里三层外三层把他爹护起来?太明显了,这太明显了……

第三,第三条可以确定的,就是他们现在不能逃,那个暗夜中的黑影到底是谁,是不是真的在帮他们,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深陷在桂家的罗网里,马上硬往外闯,结果铁定是鱼死网破,得不偿失。

“我们先静观其变,夫人,二少爷,放心,我说过了会竭尽所能,就不会食言,拜托两位信我。”宗政良那么说。

吴月绢也好,桂秀峰也罢,都没有否认的余地。他们也并不想否认,吴月绢也许有点绝望,可她还是愿意相信这个至少真的采取了行动试着把她和她的儿子拉出火坑的男人。至于桂秀峰,他不信这个男人,还能信谁呢?

从那天晚上起,北京城的暗势力世界,终究起了波澜。

原本偶有小打小闹,但至少大面儿上还算过得去的帮派之间,骤然气氛紧张了数十倍。桂家的顶梁柱塌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没人知道。人人都在猜,人人都在怕,人人都在防备,跟桂家有仇的,不敢叫好,因为谁也无法预料没了桂天河控制的桂明义下一步要走什么棋,是化干戈为玉帛,还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仇家扫平,血洗之后夺取更大的地盘?都还无法定论。跟桂家有生意往来的,也不敢出头说帮着查凶手,因为谁也难以确定这桂老六到底是死在敌对方手里,还是死在自家人手里。江湖自古如朝廷,弑父篡权虽说不算是屡见不鲜,却也可谓屡屡上演。心狠手辣的桂家大公子,在这件事儿上,要是真的两手一拍毫不相干,那才是值得商榷了。

于是,消息长了腿脚,生了翅膀,奔也好,飞也罢,就那么一夜之间传到了各个见不得光的角落里。静观其变的黑影们,好像红着眼睛蛰伏着,磨着爪牙的野兽,紧张亢奋到脊背的鬃毛都根根倒竖起来。

然后,就在第二天清晨,从桂家老宅的朱漆大门里,传出了最新的“官方”消息。

昨夜,六爷桂天河遭人暗杀,已不幸魂归那世,其长子桂明义,正式披挂上阵,接手桂家一切大小事宜,成了实质上的新任当家顶梁柱。为父报仇一事自然不在话下,等手刃了凶嫌之后,再去拜访各位来往密切的道上朋友,现如今身有重孝,恐令诸位亲朋触了霉头,不便叨扰,万望见谅。

桂家,是这么对外说的。

外界,也是这么往耳朵里听的。

至于多少人信了,多少人笑了,多少人踏实了,多少人怕了,多少人蒙了傻了,多少人铁算盘打得劈啪作响了,那,就没必要一一点破了。

江湖从来都是诡计和谎言搭成的架子,若江湖是个人,也早就腐坏到了骨头节儿里,腌臜到了心缝儿里,无药可医。

可能,做个坏人,反而更容易。

坐在客厅,看着太阳升起来,光线扫过青砖地面时,宗政良疲惫地一声苦笑。

再然后,就在晨曦之中,一辆车停在了大门口,车里下来的,是一身黑衣,前呼后拥跟着几个随从的桂明义。

那男人脸上是笑,不该出现在一个前一晚刚死了亲爹的男人脸上的光鲜灿烂的笑。

根本都没想要问桂秀峰和吴月绢在哪儿,桂明义破例走进了院子,走上门前的台阶,走进这栋从来未曾入过他的眼的小楼。

“宗政先生,一大早就来打扰,失礼了。”客气的态度令人毛骨悚然,分外体面地摘下黑色礼帽,桂明义将之交给随从,然后大大方方,坐在柔软的沙发里,翘起二郎腿,点了支烟,他随意打量了一下四周,并最终把视线集中在宗政良身上,“昨儿晚上的事儿,宗政先生应该是知道的。或者说,你不只是知道,对吧?我呢,不喜欢兜圈子,这你也知道。那我就直说了吧。我在孙家安c-h-a了人,这人有什么变动都会告诉我,孙竞帆做了什么,我基本是知道的。在外宅这儿,也安c-h-a了人,这人有什么变动,也会告诉我,她是谁,想必你也已经清楚了。所以,孙竞帆要杀我,桂秀峰要逃走,我没有蒙在鼓里,我就是觉得可惜,可惜你非得裹在里头。宗政先生,你的事迹可是不少,你是块材料,我想收为己用,才亲自找到你。算你聪明,没连夜带着他们俩逃走,想来你也是有所预料,我在犄角旮旯早就都布置好了,逃是铁定逃不了的吧。那好,既然你没走,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收收心,给我办事,我不会亏待你,我会比骏华公司那个姓陈的更加重用你。你答应呢,就收拾收拾跟我走,你不答应呢……我也自有办法让你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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