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看来,他逢不了生了。
订婚宴的主场由他来管,许依依被她父亲——一个在传统上固执到近乎刻板的老头——关在了休息室,说开始之前不可以和准新郎见面。沈眠的母亲也来了,正和她八九不离十的亲家母攀谈。
无论沈眠怎么挣扎,不是这家的商业联姻就那家的商业联姻,两家企业就算不对口,郎才女貌,何乐而不为?
但实际上,他的母亲,是喜欢顾疏林的。甚至到了关心顾疏林比关心他还胜一筹的地步。可这种喜欢,至少他认为,还远远不能让他的母亲做出什么改变。
七点三十分,渐渐地没有人进入了,沈眠在一群小朋友的众星拱月中找到了沈安洵。
他摸摸沈安洵毛茸茸的脑袋,问她:“Ann,你有把请柬给uncle吗?”
“给了呀!”沈安洵晃了晃脑袋,甩开沈眠的手,“但uncle不会来的啦!”
“……为什么?”
“因为uncle不喜欢依依姐姐,uncle会不开心。uncle不开心,Ann也不开心!”这孩子,回国之前还口口声声说长大了要嫁给他,现在胳膊肘已经往外拐了,还顺带给了他老爹一刀。
顾疏林会不开心?沈眠愣住了,这是他很久都不曾想过的问题了。或者说,从前是不关注,现在是关注不了。
“沈哥,我一天到晚跟着你,你会不会嫌我烦?”因为是在图书馆,顾疏林压低了声音。
“As you pleased.”沈眠把专业书翻到下一页,“这一课将近两百页,安心预习。”
两百页!顾疏林默默缩回了脑袋。
他说过,as you pleased,所以顾疏林很完美地做到了这一点,他不想来,就不来了。
他的母亲突然叫住了他,神秘兮兮地问:“儿子,小顾呢?”她回来这一趟,就是想看看这孩子。许依依她不大喜欢,但双方都说了,婚姻大事儿女做主,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我们……很久不联系了。”
“不会啊?”贵妇人皱眉,“他前几天还e-mail我,让我把他的东西带过来,他今天好来找我拿的呀?”
“是什么?”沈眠隐隐有种预感。
“一枚袖口,他前几年邮给我的,说是让我保管。他如果哪天要走了就代表……呃……”
“给我看看。”沈眠朝着母亲伸手,问“代表什么?”
“袖口在车上,我带你去拿。”她避开了这个话题,一路走一路念叨,“哎呀小顾这个孩子可好啦……我当年还盼着他……”
“妈。”沈眠使了个眼色,隔墙有耳。
“我是说真的,我孙子孙女早就有了,你姐不在呢。我看他有事没事来找我聊聊天,我还以为你俩好好的,怎么消息一回国,你和许依依结婚了?你之前不是对她避之不及呢吗……”
“顾疏林会来看您?”
“近两年来都没有了。”她从车上翻出一个小盒,递给他,然后匆匆回去了。
藏青蓝盒,黑金丝绒作衬,这枚的上面还系了一根红绳。与之前那款一样的低奢路线。
不过这次的底座上,是三个词。
“Es muss sein.”
Arthur,Es muss sein.
里面渐渐吵起来,更多的是人走动的声音。订婚宴还有十五分钟开始,主持人已经开始热场了。
这枚袖扣在沈眠手里还没捂热,一通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顾疏林。
电话那头很响,外扩音响不知放着什么曲儿,依稀能听见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顾疏林“嘘”了一声,然后安静了。
不论是顾疏林那儿,还是沈眠那儿,都安静了。
“顾……”你想说什么?还是你想干什么?
“沈哥,别说话,我听听呼吸。”
于是沈眠就在冷风里站着,举着手机。
“沈哥,我想你了。”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他,顾疏林掐断了电话。
他是在跑吗?大概是的。眼前的东西全都弱化成了招展的彩色线条,留得他一线清明。
“我以为你比我想象的更沉得住气。”许依依笑了,她没有穿礼服,或者说,没打算穿礼服。她笑着笑着抹了一把眼睛。
“……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她立刻站起来,拉着沈眠的衣袖往后厨跑,那儿的门掩了条缝,后厨是通着酒店外面的,“我就是有点难过。”
“……”
“我下午订了一张飞马来的机票,报销没问题吧沈先生?”
“……好。”
许依依冲他张开了双臂:“沈眠,施舍一次你的拥抱给我好吗?”
沈眠虚虚地抱着她,许依依趴在他肩上哭得抽抽噎噎,她说,顾先生肯定比我更喜欢你,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这么想了。
八点整,第一盏聚光灯打在沈眠身上,第二盏满场乱晃,却迟迟不见停下。渐渐地底下多了点窃窃私语,各种看好戏的目光刺在沈眠身上。
看吧,沈家老二不过如此啊。再优秀又怎样?还不是让准新娘跑了?
沈眠气定神闲,他母亲更气定神闲。许家那边先慌了神,焦急地同主持人说着什么。
灯光一灭一亮,全场人条件反s_h_è 闭上了眼,等他们习惯了这一阵强光之后,台上他们等着看好戏的男主角也消失了。
订婚宴切切实实地成了联谊会。
沈眠拨徐振电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抖。他还发现,自己每一次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一个人的时候,永远无法尽快到达那个人面前。
就像是他们之间隔了无数个人海,芸芸众生之间渺小地微不足道。
公司年会进行到了尾声,顾疏林半推半就地上了台,抓着麦一脸茫然。
“我真不会唱啊……你们别为难我哦。”他站在台上,正对着大门的那个地方开了条缝,他咦了一声,盯着那个方向。
不太明亮的大厅被光撕开了一条豁口,豁口后面站着盛装的沈眠。几个女孩儿临阵倒戈沈氏江山,唇齿中溢出一点惊呼。
沈眠是那种让人看着舒服的好看,平常穿的一本正经眉眼带怒的,就扣了分。今天穿的是白西服,胸花没来得及摘,脸上还被化妆师搽了粉。发丝被汗浸透了,有一绺滑了下来。
“沈哥?”顾疏林还有点迷糊。
他被徐振骂骂咧咧拽下了台,路过小桌时还瞪了姑娘们一眼。
徐总生气了?!姑娘们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会吧不就是玩游戏让顾总打个电话吗……
顾疏林喝了不少,走路都是飘的。他乍一看见一个该挽着新娘子的人,做梦似得走过去了。
“沈哥。”顾疏林站定了,站得有了点距离,“你来了。”
他们很久没有一起散步啦。那种仅仅是单纯的,漫无目的地走一走的,散步。
“我真是喝醉了,只有梦里才能看见你。”顾疏林走在沈眠后面踩他的影子。红灯,沈眠站住了顾疏林没有,猛地撞上去鼻梁还有点疼。顾疏林也不站直了,干脆熊抱抱住了他。
“我还以为你要继续躲。”沈眠抓着他的手臂,手掌一点点下滑,转个身子,探到顾疏林的指尖,握住了,带着顾疏林的手举到他眼前,“先解释解释这个?”
顾疏林盯着沈眠双叠袖上的袖口:“德语,非如此不可。”
“但我知道的不是这个意思。”沈眠停顿了一下,“Es muss sein.这是命运。”
两人说话藏一半露一半,各自心怀鬼胎,问的答得都不是同一个东西。
顾疏林笑着退了一步,没松开手:“你这是在引诱我。”
“我的确,是在引诱你。”
顾疏林噎了一下,绿灯亮了,顾疏林拉着沈眠向前走。
“我没指望你会来。”顾疏林老老实实交代,“她们玩游戏,硬是把我给算上了。”
“仅仅是游戏吗?”
顾疏林举白旗投降:“我喝酒了,脑子不清醒,说不过你。”
“但的确不仅是游戏,我也的确不敢这个时候,在清醒的状态下打电话。”顾疏林咂巴嘴,“败给你了。”
兵败如山倒,一败涂地,一塌糊涂。
“沈哥,你往前走。”顾疏林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手。“向前走就好了,不用管我,也不要回头。”
“怎么了?”沈眠看着他,没有动。
“走啊。”顾疏林见他不动,凑过来亲了人一口,“好了吧?现在可以走了吧?”
他背对着顾疏林在走,每一步都有寒意向上涌。
这条路上的人奇迹般地不多,想来更多的人愿意呆在外滩。
顾疏林没有扯着嗓子喊,而是用一种很冷静的声音在说话。
沈眠,你不要闯红灯,千万不要。
我从来都不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