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有不如意的时候。比如一个人去医院排队,一个人签各种单据,一个人开每半个月要用的药,医生又拒绝给他加量,还非说这样下去不行,要他考虑早点手术。再比如母亲虽然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基本上也井水不犯河水,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她会带神奇的男人回家。李枳不想留在屋里碍眼,又不想去隔壁宋千家里惹他唠叨,往往选择在经常演出的酒吧糊弄一晚。
反正整宿不睡对他来说早已是常态,趴在角落的高脚桌上,整个人窝在大羽绒服里,听着台上糊弄事的驻唱歌手昏昏欲睡地一个劲儿跑调,李枳觉得很无趣,手机里欢乐斗地主的记录倒是破了一次又一次。
这时如果黄煜斐给他发来视频邀请,那就不会无趣了。不过李枳往往需要躲进厕所隔间假装自己没在泡吧。事实上基本每天晚上两人都会视频通话一个多小时,话说累了,就隔着屏幕互相瞧,瞧着瞧着就一块乐了出来。黄煜斐总是害羞似的捂眼睛说“我完蛋了”,即便他白天有时不回微信消息,李枳也会在那一瞬间原谅他。
李枳也觉得自己挺没原则,但没辙,黄煜斐这人就是这样,成天都是很忙的样子。但忙又怎么了,喜欢自己,知道惦记自己,不就够了?
单说“被人喜欢”这件事,先前都是他不敢奢求的。
更别说被人告白,被人煞有介事地求婚了。
有一回视频的时候黄煜斐正在和人应酬,拍了一桌子越南菜给李枳看。李枳一整天只吃了点稻香村的枣泥酥,饿得要命,脑子也发懵,一时间不知道针对食物该说些什么,只好胡乱评价:“桌子对面举菜单的那双手挺好看的。”
谢明夷突然钻进屏幕,笑嘻嘻道:“谢谢李先生夸奖。”
黄煜斐似乎喝了点米酒,立刻把他拍开,镜头一闪,冲着自己的手录了十几秒钟。李枳听见他声音哑哑地说:“小橘,多看看我的,这是我的。”
每到这种时候,李枳就会觉得黄煜斐特别可爱。
也特别想见到他,被他抱着,在他耳边胡闹似的说:“你也看看我,多看看我。”
元旦的时候,他们颇有默契地交换了礼物。黄煜斐不声不响地寄来一大堆东西——有李枳之前只敢看看的最高配置的降噪耳机,有一沓半新的绝版CD,还有许多许多一看就好吃的零食。李枳简直怀疑这人能够读心。
而他自己呢,则给黄煜斐寄去了一只都彭打火机。深棕彩漆的纪念款,他在新光天地挑了个把小时,一刷卡就把刚演出赚的五万块花去一半。倒不是说他觉得黄煜斐会缺这种东西,只是因为,李枳一心只觉得它与他相配,一想到这沉甸甸的小东西能被那人好好拿在手里,点起因自己而喜欢上的薄荷烟,李枳用着塑料货,也觉得舒服。
他确实感受到了思念,不住地驱使他做些什么。
但关于“什么时候来北京找自己玩”这件事,李枳一次也没问,黄煜斐也一次都没提。李枳想,马上过年了,那家伙回国头一次过春节,不可能走得开吧。
在人际交往中,李枳很清楚自己喜欢犯的毛病,也怕自己显得琐碎、麻烦、招人厌,于是就只能小心翼翼地时刻兜着,避免再犯。这也是他先前不喜欢社交的原因之一,他总害怕最终的结果不是搞得自己很累就是弄得对方精疲力竭,所以干脆选择逃避。
但这回,对黄煜斐,他是真的很想有所突破,想变成一个懂事成熟,相处起来轻松的人。
他想活得体面一些。
于是就这么过了一个月出头。年三十当晚,李枳没有收到黄煜斐的视频邀请,也没见母亲回家,于是把包好的饺子冻上了,一个人缩在沙发上看春晚吃剩菜。最后被宋千拍门喊话地拖去隔壁放炮,这才觉得有了些年味儿。
吃完宋千老娘煮的羊r_ou_饺子,半夜回到自己家里,李枳翻了几遍这两天的聊天记录,心血来潮地给黄煜斐发了一条:
【我想你了。】
发出去他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才发现过了撤回时限,干脆破罐破摔,又连着发了几条:
【真的很想。】
【北京下雪了,化掉又冻成冰,刚才开门回家,院子里的地都是滑的。】
【我一个人过年,挺自由的,也不用被人逼着看春晚。】
【哥现在应该正在和一大家子一块过吧?】
【你们这种大家族,明天也会很忙吧,毕竟初一有祭祖的规矩什么的……但我是真的很想你。】
黄煜斐没有立刻回复。李枳想,这也正常,我忍,我等,我心静自然凉,反正这人的秒回向来不稳定。他像吃维生素片似的吞下去一把药片,盖着羽绒服,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很早就醒了,又听见外面热热闹闹,各家门口都在放新年头一炮。李枳有点头疼,爬起来喝水,划开手机看见黄煜斐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发了一串:
【晚餐的时候不允许带手机,全家人必须专心陪父亲守岁,电视都没得看。其实整栋老宅的信号都被屏蔽了,因为父亲怕电磁辐s_h_è ,很搞笑吧。】
【香港这几天一直在下雨。】
【对的要祭祖,阿姐这两天还要给我介绍一些生意伙伴。回国真的好麻烦。】
最后一条是:
【我真想逃。快要好了。】
对于李枳说的“我想你了”,黄煜斐倒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李枳这回真的有点生气了,突然之间新仇旧恨一股脑翻上来,搞得他没心情回消息。他心说得了吧你还想逃呢,我看你是压根就忘了答应要来北京找我。
他又想:为什么在一起待着的那两天,觉得这人体贴得要命,“网恋”这几十天,又会觉得黄煜斐飘忽不定,时冷时热,有时候并没把他太当回事呢?
虽然要求男友次次秒回并且体贴入微这种想法,确实太过矫情,但李枳真有点怀疑了:现在这样,算是在交往吗?
说“喜欢”的频率没有减少,可是甜言蜜语总归是容易的。
其他方面,作为情侣,他们好像没有任何实质x_ing发展。毕竟距离摆在这里,要黄煜斐隔空跟自己说“木啊”,说“亲亲”,恶不恶心?但是,这段关系,难道就要像现在这样仅限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和视频了吗?
他越想越来气,越想越伤心,开了一整天的飞行模式。他的大年初一是寂静的,当然也没回黄煜斐任何消息,没搭理那人问他有无吃早饭的日常问话,更没接他的视频电话邀请。
李枳觉得自己也有资格很忙,很身不由己,不能回消息。
年初二,附近琴行的排练室已经开业了,李枳干脆背上琴早早地出了家门,把手机随便扔在了沙发上。走在赵登禹路光秃秃的银杏树下,街上没有早餐店开业,李枳啃着一个苹果,呼出白雾。他心里觉得没什么所谓——反正除了每天坚持跟他道早安午安晚安的黄煜斐,也不会有其他人和他用手机联系了。
结果,下午练新曲子的空档,宋千接了个电话,突然举着手机神情复杂地戳了戳李枳:“找你的。”
李枳放下琴谱,面无表情:“逗我,找我打你手机干嘛?跟他说拜拜。”
宋千皱眉,冲着电话道:“好像还在气头上,我不好办了,你自己跟他聊吧!”
说罢他就把手机扔手榴弹一样塞到李枳手里。
李枳已经差不多明白过事儿,望着屏幕上那个差不多能背下来的电话号码,眼睛一下子就酸了。他稳住心神,觉得再这么跟小姑娘似的别扭下去,好像也挺没意思的,于是缓缓拿起电话,闷声道:“喂?”
开始还板着个脸,不知他后来听到了什么,手上解吉他背带的动作都僵了,面上时青时红,眼睛一瞬间变得水汪汪的。
宋千心说又来,我对你这矛盾样子都快习惯了,人家搅搅水面,你就波涛汹涌。
却见李枳抓起羽绒服迅速推开排练室大门,冲了出去,一边接着打电话:“我,我没太反应过来,哥,哥你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宋千大叫:“哎把手机还我!”
李枳跑没影了。
宋千狮吼:“那就送我家去,给我妈!”
门外走廊远远传来李枳的声音:“成成成,谢了啊!”
宋千对另外两名队员淡定道:“得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咱继续,我弹他那段。”
黄煜斐在电话里对突然赴京的解释是:“来看雪呀。”
话音刚落,李枳已跑到琴行大楼门口,看到黄煜斐还是那副鲜亮模样,深咖色切斯菲尔德大衣配着米色高领衫,白日里无端能发出光来。他跨坐在一个银色的行李箱上,笑吟吟朝他挥手:“其实是因为小橘说想我了。”
李枳放下手机,愣愣地停在他面前,平复呼吸道:“你……真逃了?不太好吧,现在肯定好多人盯着哥回国后的表现,你不也说了,家族关系很复杂什么的,前段时间还有谁死了。我虽然不明白,但我是看过豪门电视剧的……”
黄煜斐还是笑着:“该做的事情都做好了,也不是逃,我对他们算是仁至义尽。不要担心。”
李枳默默点了点头——所谓近乡情怯,他并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好。
黄煜斐跳下箱子,整了整大衣下摆,解释道:“其实可以更早一些到的,但是公交车坐错方向,绕了好大一圈!”
还比划了个大圆给李枳看。
李枳又走近了些,上下看了几眼他半人高的巨型金属箱,心想看样子确实是要长住。
他好高兴。
黄煜斐继续兴冲冲道:“后来拦出租汽车,开到程砚秋故居,有事故堵住了,我就坐三轮来的,坐上去才发现是人力蹬车!感觉好辛苦,只要我三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