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我看看,在南城,南城连微镇,恩,什么鬼地方?”
景闻靠着墙,他微微颤着手灭了烟,漆黑的弄堂里烟雾缭绕,他轻声笑了笑,像是一张完美无缺的面具终于破了个洞,空气呼啸而过,他贪婪地呼吸着每一口,直到手里捏着的开败的美人虞一点一点开花,结果,扎根。
连微,恩,他知道。
一去二三里,钟声连翠微。
当年那本南城历史上唯一被折过的地方,钟声连连,美人称虞,水流二三里,翠色未微,所以取名连微,经年连翠微。
☆、南城
“那么我呢,美人虞,我圈了一块地,不大,却很厚,足够容下每一节根系,每一片花叶,你愿不愿意慢慢地、慢慢地挪过来,一个十年不够的话,再加一个怎么样,我总会等着你。”
景闻缓缓站起来,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河中央有人撑着船原路返回,船上做了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她颤着手划过水面,回头看着撑船的老头子,笑靥如花。
有阳光懒懒地散在易虞过长的黑发上,眉眼如画,当时少年,真好呢,景闻想,真好。
“我”,易虞有一瞬间的空白,之后是长长的怔愣,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却感觉像是过完了一个人的一辈子。
人的一生里,总会有某个瞬间会让人产生某种错觉,就像是平平如常里的有一天,我喜欢的那个人对我说了一句喜欢,那一瞬,我想我愿意用过往的所以时光和余下的一切岁月去换这样平淡生活里的一天。
换成将近十年后的一天,换成河岸边有钟声有小船的一天,换成少年不再却再次相遇的一天。
此时此刻,此分此秒,易虞便是这样想的。
他放下杯子,一点一点摘下眼镜,微涩的眼睛终于变成了通红,朦朦胧胧也变成了模糊不清。
他颤着开口,“我——”
“我——”
我,愿意,他想说,我愿意,越想说,喉咙却越像是堵上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做坏的梨花宣,同学异样的眼神,易梨撒娇的笑脸,满目灰色的世界,拼命完成的项目,遮天蔽日的美人虞,还有美人虞下有个笨蛋给他捡的一碗碎花。
易虞突然嚯地一声站了起来,他使劲抹了一把眼睛,“我——”
“咳”,老板懒洋洋地晃过来,看着站着两个人,无奈道:“易老板,我知道你很感动,也知道这个时候打断你十分不厚道,但是你自个儿瞧,那边。”
易虞愣了愣,看着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堆的人,还有人拿着手机在拍,他皱了皱眉,看了看一脸坦然的景闻,想也不想地上前抓住景闻的手跑出了热饮店。
老板看了着转眼就跑得没影的两人,又看了看意犹未尽的吃瓜群众,叹了口气就开始收拾起桌子来。
河岸离美人称虞并不远,几条巷子的距离就到了,易虞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身后是无尽的白墙黛瓦,隐约还能看见河水流动,有穿着长褂的老人慢慢走着,他牵着景闻跑过泛青的石板,恍然就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如果时间倒回十年,易虞和景闻又会怎样呢。
他喘着气停在了自己店门口一颗巨大的美人虞下,他想他不知道,也不需要去知道了,那一定又是另一个故事。
而现在,易虞看着一脸笑意的景闻,慢慢地抓过他的手一点一点放在美人虞下,他这一段将近十年的故事也该有个结尾了。
斜阳半落,美人称虞,易虞慢慢将自己的手覆上去,一点一点贴得严丝合缝,清风拂过,树上的双银铃叮当作响,碎碎的美人花落满了半边屋檐。
易虞抬眸,眉眼弯弯,“这里,十年前有个人为我捡了一碗美人花,我埋在了家里后院的美人虞下,离家前,我带走了树下的一捧花,带着它四处流浪,最后埋在了这里,埋在了我扎根下来的地方。”
“景闻,美人虞他呀,早就扎根了,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扎在了你送他的一碗花里,此后十年,再无漂泊。”
他闭着眼睛,握着对方的手,一点一点亲了上去。
过了六七点的样子,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三五个老人坐在美人虞下慢慢下着棋,吃过晚饭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地出来散步、唠嗑,相比起白天的安静,连微的晚上倒是了热闹了许多,几个小孩子在巷子里玩着跳绳,一碰一跳的。
易虞小心地避开他们,带着景闻进了旁边的一座小楼,楼上连着几盏小红灯笼,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古韵。
“抱歉,家里也没什么吃的”。易虞讪讪笑了笑,领着景闻上了三楼,开玩笑,他可不敢让景闻看见他冰箱里的一大堆垃圾食品,简直是既毁形象还毁气氛。
“没关系”,景闻挑了个临江的地方,笑了笑,“你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咳咳,易虞闷声咳嗽了几声,伸手抓过菜单开始瓮声瓮气地报菜名,太犯规了,这是正常人说的话么。
景闻托着腮看着他的小美人虞一点一点染成绯色,只觉得这人怎么那么可爱呢,特别想咬上一口,这么想着,他慢慢倾上前,一把拉下菜单,趁易虞没反应过来,一口咬在易虞微微鼓起来的左颊上,末了舔了舔,留了圈小小的印记。
“想吃什么?”景闻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好像是有点饿了。”
“你你、你干什么!!?”易虞轰的一声脸全红了,耳根更是红的发烫,可怜他一个快奔三的人一下就被撩地连老底都没了,以后还怎么树立他正经沉稳的好男人形象。
景闻仍不住笑了出来,带着笑意的桃花眼落在易虞身上时,易虞顿时什么也不想了,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岁月静好,这样就好。
“买房子?”
易虞不着痕迹地挑出碗里的一切绿色物体,“怎么突然想要在这边买房子,连微这边那么多年都没有开发起来,以后就更难开发了,买了也没什么升值空间。”
景闻乘了碗汤递过去,挑了挑眉,“我们以后不在这边住么,我想在这边找份工作。”
“你要辞职?”易虞喝着汤,含糊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回云城就可以了,我家的房子虽然在郊区,但是交通还挺方便的,你以后上班的话也快——”
他顿了顿,看了看景闻,突然笑了,“喂,景医生,你不会是以为我要一直呆在这当隐士吧,撞钟睡觉,提前养老?”
景闻不置可否,夹了块酱爆排骨进易虞碗里。
易虞一口咬下去,煞有介事道:“景医生,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出世入世皆修行,做人怎能贪图一时安稳而放弃大好河山不去、咳去——”
“继续”,景闻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青菜进他碗里,温柔笑笑,“多吃蔬菜,有益健康。”
易虞一下子掉了大半格血,只能弱弱地戳了戳碗里丑不拉几的青菜,睁大眼睛使劲眨了眨,试图卖个蠢给混过去,无奈景医生只是一直微笑,毫不动摇,易虞也只能忍痛,一筷子快狠准地塞进去,不吃青菜的美人虞不是好美人虞。
“其实真不用这么麻烦”,易虞眼疾手快塞了一块肘子,含糊道:“我是不大喜欢大城市太快的节奏,总有种生命流逝太快的感觉。”
“但是,没办法”,易虞放下筷子,看着窗外河面起伏不断的灯影,无奈道:“这才是生活呀。”
一个人生活,也只有在这种岁月几乎静止的地方才能慢慢静下来吧,那如果,是两个人呢,两个人的话,会彼此拥抱,彼此吵架,彼此珍惜吧,这样的话,生活会不会慢下来呢。
啧,易虞轻轻笑了笑,谁知道。
景闻也不知道多久没睡过了,易虞一大早起来把店里连着后面的院子都打扫了一遍,景闻还是没醒。
他看了眼钟,九点差十分,算了,本来想展现展现自己的贤惠属x_ing,结果人家还在美美睡着,只能等下次了,易虞无不遗憾地扔了扫把,门一锁,干脆地出去买早饭。
这个点很多人都吃过早饭了,卖早饭的也大都收摊了,易虞跑了两条巷子才勉强买了几个煎饼果子,又买了两碗豆花才往回走。
刚走到巷口时发现自家的门竟然开了,我艹,难道进贼了!?易虞心下一个咯噔,急忙跑进去,他一推门就看见自家的副店长和自家的亲亲爱人一个站在门前,一个靠着门板,大眼瞪着小眼。
易虞捧着两碗豆花,第一反应是还好,没进贼,否则把景闻偷了他怎么办,第二是糟了,还没和华画说,转念一想,也没事,迟早要认识的。
“醒啦”,易虞把早饭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笑了笑,“去洗漱吧,洗完来迟早饭。”
景闻点了点头,走过来揉了一把他的脸,往屋里去了。
易虞享受地摸了摸脸,一转头就看见了华画□□裸的面无表情,他讪讪笑了笑,只能老老实实地从头说了。
“也就是说,你俩跟个傻逼一样相互喜欢了将近十年然后昨天才在一块?”
华画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家老板,看着易虞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深深地觉得地球太危险,她要回大白星。
“先不说这个”,易虞咬了一口煎饼,“你们怎么回来了,不是明天么?”
“别说了,一肚子气”,华画愤愤地拿起桌上的煎饼狠狠撕扯,“特么敢坑老娘,说好的价钱,住了一晚上就要加钱,老巫婆,也就敢挑我和大白这种学生下手。”
易虞来不及叫住口,大半煎饼已经没了,他也没胆量敢挑战盛怒中的华大爷,只能偷偷藏起两个,默默缩小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