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口气说完的,而未谦只是抽烟,没有反应。直到未连终于停了下来,问哥哥怎么想时,未谦才轻轻地笑了笑,把烟灭在烟灰缸里。
而下一秒,未谦突然站了起来,将桌子猛地掀翻,直接揪住未连的衣领,二话不说,便一拳砸在未连的脸上。
“妈了个逼的,”未谦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真叫我恶心。”
第63章
很多年后未连再和未谦恢复联系时,他问未谦,是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会和他打架。
未谦说是啊,你看起来那么斯文,从小就和打架没什么关系。不过打了好,打了好。
未连说,怎么好了,打了让我们走到这一步,一闹就闹僵个两三年。我难过,难过得不得了。
未谦说大家都难过,但如果你没跟我打这几架,或许我已经忘了原本的我是什么模样。
未谦在未连身上看到了自己,很多年前的自己,当兵之前的自己,去边牙之前的自己。热血,仗义,为着一点点的不公正不自量力,幼稚得可悲又可笑。
然而未连反抗了,这是未谦已经遗忘很久的东西。他在军营里没有反抗,他去边牙后也没有反抗。他仗着势力杀戮时没有反抗,他回来服从安置后也没有反抗。
他顺应着大局,和所有人一样折磨着秽种,为的就是表现得正常。
他害怕不正常,他害怕成为必须纠正的不正常。
而未连在那一刻的他的眼中就是不正常的,未连被他打倒在沙发里,下一秒未谦还打算说话,未连却没给他机会,他直接从沙发里站起来,毫不犹豫地扑向哥哥。
他们两个扭打成一团,不相上下的体型和不相上下的面容混在一起。他们甚至连衣服的号码都是一样的,连发型都如出一辙。
可他们却不一样,他们一个选择了接受,一个选择不接受。一个选择别人,一个选择自己。
未谦掐住未连的脖颈把他推开,又朝着他的肚子狠踹。但未连不是小斌,这么几脚不能让他怎么样。他抱住未谦的腰把他压回沙发,再把他拖到地上。
他们在地毯上翻滚着,上面似乎还混着前几天为教训小斌而弄出的玻璃渣。
未连的眼角被砸破了,鼻子也被砸出了血。未谦的肋骨痛得要命,而他的脖子则被未连反客为主地掐住。
他们踢掉了椅子,踢翻了烟灰缸,扯裂了对方的外衣,又捏紧拳头再一次挥到兄弟的脸上。他们弄出了很大的动静,那动静就像每一天未谦打小斌一样。
打到桌角,打到沙发低,再揪出来继续打,打得小斌缩成一团地躲在角落,藏无可藏。
未谦说你他妈佳兰饭吃软了,你忘了你是谁,你他妈自取其辱,你活该是个秽种,妈的,你他妈就该是个秽种。
未连说,我是秽种,那你是什么!
未谦又骂,滚回你的佳兰去,妈了个逼的,滚你妈逼的,滚回你的佳兰。
未连说,我是滚,我要带小斌一起滚。
未谦再骂,cao你大爷的,你是什么东西,小斌是我的牲口,你他妈带,我他妈打死了让你带!
未连说,我不会让你打死他,阿谦,我不会让你再打他!
骂完又打,打完再骂。直到两人都累了,气喘吁吁地摊在地面上。
然后未谦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运动让他醉得更厉害。他满面通红,脸上还挂着血渍。他抹了一把脸,靠着沙发,直起身子坐在地上。
未连也坐起来,他没有坐在地上,尽管浑身都痛,他还是选择坐在对面的沙发,低头看着未谦。
未谦也抬头看着他,笑出一脸的不知所谓。他用力地搓眼,然后又去地上捡火机和烟。他喷出一口烟,再用力地搓眼。
那一刻,未连的心竟蓦地疼痛起来。他忽然觉得他们两兄弟是不该分开的,如果没有分开,他们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差异。
可他又觉得倘若真的分开,也是不该再见面的。
有的东西变了就是变了,那是缺掉的一块拼图,坏掉的一块砖,走岔的一段路,走过了就走过了,再没原路回返的可能。
第64章
这天晚上,未连让小斌进到自己的房间里睡。
小斌不愿意睡床,身上的伤口乱七八糟,他怕药和血沾在到床单和褥子,只愿意蜷在床前的一块地毯上。
未连实在不愿意让他缩在地上,好说歹说半天,他才从地上挪到床对面的沙发上。屋外的光线从窗户照进来,照着小斌缩成的一小团。
未连靠着床边抽着烟,等到小斌艰难地转了几次身,呼吸渐趋平稳后,才一并睡下。
那天晚上未连想了很多,关于和哥哥的关系,关于特殊贡献的途径,关于阿力和二叔的规劝,还有然姐的解释以及警告。
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虽然嘴上是如此承诺小斌,但他也自知能力有限,他万不能给小斌一个百分之百的保证。
而如果他努力了却没有成功,把小斌留在未谦身边则是死路一条。未谦迟早有一天会把小斌活活打死,若非如此,也一定让他人不成人,鬼不成鬼。
未连试图了解哥哥的愤怒和仇恨,但很遗憾,没有经历过就是没有经历过,他无法感同身受。他可以冷静下来看清小斌和那些叛变秽种的不同,可以区分给未谦伤害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对象,但未谦却做不到。
或者说,未谦宁可自己做不到。因为这样他就有了宣泄的途径,让他有充足的理由,满足自己的报复欲。
未连下了决心,他一定要去商莲,而且,一定要带着小斌一起去。
但很可惜,即便他那么及时地有了决断,事情仍然没给他缓和的余地。
第二天未连还没有醒,家里就来了人。未连一个激灵从床上翻坐起来,让小斌不要出去,自己则打开卧室的门。
只见未谦带来了好几个身着警服的人,他们一看就是未谦的同事。那些人将未连摁住,又将小斌从卧室拉出来,一同让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未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管未连多少次问他怎么回事,他都默不作声。
那些警员查看了未连的护照,佳兰身份证,第三研究所工作牌以后,对其发出了正式的警告——介于之前未连的表现,判定其与小斌产生了超越自由民与秽种之间的情感维系。为保证未连不被蛇国秽种污染和游说,将对两人进行警告和隔离。
未连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他猛地抬头看向其中一名戴着警帽的人,问道——“什么叫警告和隔离?你们要带走我,还是要带走小斌?”
“暂时都不带走,警告只有一次,”那名警员给他发了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让未连头晕的声明,底下有一个更加令人眩晕的红章,还有一个有待签名的小空地——“如果这名秽种的所有者再次进行举报,我们将对这名秽种进行回收。”
“回收?”未连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但下一秒又被摁回沙发坐好。他扭头狠狠地瞪着未谦,但未谦仍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甚至不与未连对视。
“是的,为保护您和蛇国自由民的安全,我们将会对此秽种进行进一步的处理和惩戒。”警官点了点桌上的白纸,示意未连签字。
小斌又发抖了,他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脑袋恨不得能低到地底下。他的眼泪一下子把盖在膝盖上的布料弄s-hi,可他不敢碰未连,他只敢用力地抓着裤子,用力地啜泣着。
“我不签会怎么样?”未连冷下声线,质问道。
“那说明您受秽种的影响十分严重,我们将当即把它带走。”警官指了指几乎失了神智的小斌,扭过头来,与未连对视,淡淡地道。
“别担心,每年受到秽种影响的外国人很多,但最终大部分人都能成功克服过来。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止您的档案上有污点罢了。我们希望每一个来蛇国的人都能对蛇国产生良好的印象,所以必须确保您不会被我国的污秽影响。”另一名警官c-h-a话,温和地对未连解释。
第65章
未连签了,他不得不签。
他知道被回收的秽种将经历怎样的遭遇,他到现在都忘不了在酒吧舞台上看到的一切。
等到警官全部都撤退后,他对仍然一脸淡漠的未谦道——“现在你满意了。”
未谦没回答,他指派小斌把他的被子从未连的房间搬出来,再好好地滚回他应睡的狗窝里。
小斌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走起路来有点歪斜。好似故意做给未连看似的,未谦便朝着这踉踉跄跄的身影多踹了一脚。
小斌趴在地上,下一秒又赶紧爬起来。他的手背全是被泪水染出的污秽,可他不敢再哭了,因为未谦说了,再哭,再哭我当着你小未先生的面搞死你!
小斌是见过这样的情况的。他身边那些和他一起在福利院待过的伙伴,有的缺了舌头,有的断了手脚,有的眼睛被蒙上了纱布,而大概只有他仍然持得一份幸运,到今天还基本完整。
未连再也不是他的保护伞了,他从来就没有保护伞。
他很后悔,他不想承认未连给他带来了多少希望。那些希望就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色彩,是一种他想都不敢想的自由与快乐。
而现在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
他想起自己在福利院时,管理员对他们说的那句话——要多感恩,要多庆幸,要知道你们现在得到的,全都来自于自由民的慷慨与慈悲。
小斌仍然是要感恩的,尽管他的鼻腔痛得难受,他相信自己也终归能找到庆幸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