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姐又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笔记塞给未连,这是她姑姑的饮食记录。
常年从事有害研究的她到了晚年便被各种病痛的折磨,必须划定饮食,并用大量的药物配合治疗,而这本日记里有每一餐甚至每一次服药的详尽记录。
“如果她双腿不便,这些事情定然是交给那孩子去办。这些贴身遗物是她火化前狼国军方交给我们亲属的,没有亲属的身份,也根本拿不到。”
“但你说了很多人都会去搜罗她的住所。”未连还是不放心,他还从未冒过生命危险去干一件事。
佳兰人命贵,自小就知道生命重于一切。以至于他们国家的人极度厌战,有时候仗还没打过来,见着势头不对,政府便马上投降,挂上其他国家的国旗以示欢迎。
所以即便明白事情是必须做的,可无论然姐说什么,都不能成为他的定心丸。
何况这个问题然姐无法回答,她摇摇头,让未连碰运气。
最后,然姐给了他一件衣服,那衣服是一件球服,已经发黄、发皱得要紧。
它的款式一看就是男装,而且还是十四五岁的小男孩穿的尺码。
这一样不用然姐解释,未连也能看懂。
他把三样东西塞进公文包,想想不对,若是公文包被抢走,那他就一样信物都没有了,于是又一件一件掏出来。最终把记录本藏在外衣内袋,把稿纸藏在鞋底,再把衣服叠好塞进包里。
这样若是抢走了其中一样,他依然有完成任务的可能。
“如果他真的相信了我,那你又如何确定他会把资料带在身边?”未连最后问。
“对于这些特种士兵或雇佣兵来说,他们的居所是不定的。有时候离开了一个地方,一辈子都不会再回返。他们俩在象国待了那么久,这东西那么重要,即便原来没有放在身边,现在也一定早就取过来了。”然姐说,“当然,很多事情我也只能推测,到时候……还得看你自己随机应变。”
未连听罢,点点头。
把几样东西又检查了一遍后,心里石头悬着的感觉更明显了。
这样的担忧也同样写在了他的脸上,以至于开门后父亲一见着他的面,便忍不住苦笑道,你不在你妈妈身边长大,但你现在的表情,真是和她当年让我离开蛇国时一模一样。
第102章
未连没有忘记然姐的叮嘱,他只大致地告诉父亲自己需要一份文件,而那文件能让他和小斌离开蛇国。
“离开之后,你还有机会回佳兰吗?”父亲尖锐地问。
未连咬了咬牙,如实回答——“我……我不知道,但我会努力。”
父亲笑了一下,不予评价。
他转头看着瞪着惊恐的眼睛四下扫荡的秽种,眉头却不由得越皱越紧。
有很多记忆从他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他不得不用一根又一根的烟压制下去。
未连说,爸爸,对不起,我已经不知道还能拜托谁了。
父亲拍拍身边的椅子让未连坐下,收回了放在小斌身上的目光。
其实对他来说,他也很矛盾。
他很欣慰小儿子和大儿子不一样,但又很担心这份不一样会为未连带来灾祸。
他回忆起当年妻子与自己分离时的决绝,那决绝把眼泪和哽咽全压了回去。
她死死地瞪着自己,而他也在火车上望着她。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一辆火车会将家庭彻底拆散,但后来的很多年里,只消他回忆起妻子眼神的决绝,总隐隐觉着对方早就猜到了一切。
他多么希望和她不是在蛇国相遇,多么希望两人都不是蛇国人。他孤独地带着年幼的未连来到佳兰的头几年,没有一天晚上不因为愤恨这个世界对他的不公而落泪。
他不是一个坚强的人,甚至还没有妻子坚强。至少妻子能把所有的伤痛忍回去,而他却会望着熟睡的未连泪流满面。
他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出来改变蛇国的制度的,至少他希望听到更多蛇国人带走秽种的新闻报道,那对他这个曾经是秽种的人来说是一种心灵上的安慰,也是一种远在未来的灯火。
可他却不希望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
正因为了解蛇国,才害怕蛇国。正因为知道蛇国的固若金汤,才能猜到未连这一行动所要付出的代价。
但当他看到未连俯身过去,摸着小斌的头,指着自己说不要怕,这是我的父亲,他会照顾你,会保护你。又不停地捋着小秽种的后背,不停地抚摸秽种的面庞,不住地把声调放缓再放缓,把语气放轻再放轻,只求让小秽种建立信任的种种时,父亲没有再追问未连究竟要做什么。
这是儿子自己的选择,正如和他结合,是妻子当年的选择。
如果没有妻子这样的人存在,父亲也不会是今天的父亲。更不会有未谦,也不会有与母亲如出一辙的未连。
等到小斌终于愿意站起来,低着头来到父亲面前问好时,老人突然觉得鼻腔有点难受。
他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在父母的带领下摁在主家面前。他给主家下跪,磕头,说主家好,主家早安,主家有什么需要。
他们是多么卑微和虔诚,可就算是这样,他也看着父母被主家一木奉子打趴下。看着那些棍木奉和拳脚落在父母已不再利索的身躯上,听着他们不停地道歉,不停地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他无数次地想扑到父母的身上,可他的父亲只会喝止他——站远一点!不要污染了主家!
于是他便无措地跪在一旁,一边哭,一边袖手旁观。
直到有一天他玩命地往前跑,直到父母的模样在眼泪中糊成一团。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小斌伸了手。
小斌犹豫了一会,看看未连,又看看面前的老人,而后慢慢地也把手伸出来,放在老人皱巴巴的掌心上。
第103章
纵然已经交代父亲千万不要把自己的住所告诉阿谦,也向父亲一再保证自己不出一周就能回来,但临走的时候未连还是一万个不放心。
他抱着小斌,久久不松手。
小斌也把脑袋蹭在他的衣服上,但这回忍住了没掉眼泪。
他们是在小旅馆告别的,而木门关上,未连还站了很久,才迈步往楼梯走去。
他不能带手机,不能带任何能够定位他的电子设备。这也就意味着这一周他将失去与小斌的所有联系,同时也能确保一旦他在象国出事,别人不会顺藤摸瓜地找上然姐。
他很想问父亲,如果他回不来,父亲打算怎么处理小斌,可话到嘴边又没出口。有的事情还是不要做坏打算的好,至少他不希望把这份不安再加诸到父亲和小斌身上。
旅途比他想象中的顺利,坐在飞机上时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他一路往象国飞,再穿过层层云彩,看到象国的道路和房屋犹如火柴盒一样规整地布在大地上。
飞机降落时是中午,他简要地在飞机场吃了点东西,便马不停蹄地往果园赶。
象国的环境和佳兰很象,饮食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口音,提醒未连正身处异国他乡。
蛇国由于纬度高,气候寒冷,在蛇国登机时还需要穿着一件外衣,来到象国就完全不用了。
前往果园的途中,也不知是紧张还是真的温度高,未连的后背甚至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这一天阳光明媚,天空蓝得不可思议。
蛇国由于工业发达,很少得见那么明媚的晴天。而象国却像童话书里的用色一样,植物绿得发亮,苍穹则澄澈得仿佛能激起浪花。
更不用说当他来到果园的边上,看着那些橘子才只是小小青青的一个个果子,看着那一棵棵果树错落有致地站在围栏里,看着小木屋前有几簇太阳花茂盛得你推我搡,未连甚至无法将之与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险联系在一起。
这里的空气都是甜的,泥土的腥和植物的腥混在一起,让人根本不想离开。
怪不得象国外来人口多,这样的国家和蛇国大相径庭,甚至比佳兰略胜一筹。
他听闻象国黑帮横行,但如果能以此来换这样的居住环境,相信如果有得选择,他也在所不辞。
栅栏没有上锁,旁边停着两辆摩托车和一架拖拉机,还有几个箩筐叠着。
未连喊了几声没见着有人,便往里头走。他朝着那个被太阳花围着的小木屋进发,直到看到木屋前的两棵树上挂着一张吊床。
吊床上有一个男人,他的嘴半张着,口水流得满脸都是。鼾声震天,睡得和猪一样。
如果单这么看,未连绝对不相信这就是所谓的特种士兵或雇佣兵。
这和然姐说的一点不沾边,至少他完全没感觉到对方的警惕和机敏。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走过来了,靠近了,如果他真有一把枪,指不定扣动扳机了那人还连眼睛都没睁开。
但细看之后未连还是把心悬了起来,那男人光着膀子,穿着一条牛仔裤,裸露的皮肤又黑又多疤。
阳光透过叶间照在他的身上,反s_h_è 着一点点汗渍。
这些伤疤一看就是被利器所伤,虽然年代久远,但增生却没有消退。
未连咽了口唾沫,稍微喊了一声,想把男人叫醒。
可惜他没有成功,男人的鼾声比他说话的声音还大。
于是他又提高了声调,再喊了一声。
但男人还是没醒,甚至连翻都没翻一下身。
不得已,未连只能走近吊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图推推男人汗涔涔的肩膀。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那黝黑的皮肤,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经站了个人,那人一下子用布捂住他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