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然低估了此地入夜后的寒凉,一阵夜风吹来他的头皮都开始疼。他拨通贺坤的号码,却得到对方关机的结果。
邱依野有点不安,过低的温度让他的肾上腺素分泌得更为旺盛,产生不容忽视的尿意。他犹豫了一下,觉得带着这恼人的感觉肯定没办法好好睡,最终向茅房走去。
这里还是最古旧的茅坑,剧组来付了钱,茅坑的小灯泡才被允许在夜里不间断工作。然而这灯泡瓦数太低,邱依野本来就夜盲,被冷风一吹头也有些疼,昏暗中他为了拿出来自己的东西,没多想就掀起长棉袄的衣襟。
这时,就听见闷闷的噗通一声。邱依野的心半凉,摸了摸衣兜,心全凉下来。
半夜十二点,在这西北偏远荒凉不足百口人的小村落里,他的手机掉进了粪坑。
第57章
J市偏远到什么程度?不仅没有从B市直达的航班,甚至没有一个时间恰当的航班组合,选经停转机最少的航线,贺坤需要在L市等候至少八个小时才能坐上从L市到J市的航班。
他脑里心里先是装满了空前的愤怒妒嫉以及不安,如烈焰一般在心口熊熊烧灼。他只知道他必须见到邱依野,把他摁在怀里,压到床上,让他哪里都去不了,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不能再想。
夜里十点半飞机从B市起飞后,贺坤渐渐平静下来。邱依野二十七岁过半,怎么可能从未喜欢过什么人?那个人是章庆并不出乎意料,虽然贺坤对此人全无好感,但还是要承认确实是个有些魅力的人物。这些想通后,只留一件事像锯齿一样在他心头反复拉锯:邱依野现在对章庆的感情是什么。
贺坤有些恶狠狠的想,若章庆是那道窗外的白月光,他就一定要做邱依野胸口的朱砂痣,一辈子长在他心脏的位置,随他生随他灭。
夜里一点半,贺坤被接到L市机场边上不远的酒店。他完全不想睡觉,要了瓶白兰地,尝一口嫌品质太差太难喝,又把大半杯可乐兑进去。手机屏幕和笔电屏幕都亮着,手机上是和邱依野的短信界面,笔电上是卫星地图,几个绿色小圆点在以固定频率闪烁。他把西北边的那一片放大,一个绿色圆点在土黄色的山脉旁边一亮一亮。
贺坤就这样盯着地图上的绿色小圆点看了一夜。期间他把与邱依野的所有微信短信都翻过一遍,一会认为邱依野对他的感情不算浅,一会又怀疑邱依野与其他熟人联络是否也同样的温情又俏皮。就这样熬到晨光熹微,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他终于忍不住拨通邱依野的手机。
无人接听,自动转语音信箱。
最近三天里贺坤只在周六晚睡了四个多小时,又喝了些酒,手指不由自主再次点击邱依野的名字。依旧无人接听。贺坤猜想邱依野大概是设了睡眠模式,有些遗憾。他只打算问问邱依野那边的境况和今天的安排而已。
大概是酒精起了些作用,在从L市到J市的飞机上他终于睡过去。
邱依野手机掉茅厕里的事情被A组全体笑了一早上,笑过之余,也在大家心中留下y-in影,甚至有好几个人去上厕所前都要先把手机交给相熟的保管。
汪岐翰不时就拿出来手机看一下,让人几乎以为他心里y-in影面积太大,引起了什么强迫症。除此之外,他身上那高人一等的气势也熄灭大半,虽然跟以前一样说话噎人,但却不再能感觉到故意的成分。
邱依野本来想旁敲侧击一下他有没有谅解章庆,但看他这副样子,终究没问出口。
载着他们的越野车开出小村庄,进入广袤的戈壁地带,土壤砂石上略微有些植被,开始还能看见几头放养的牛羊牲畜,再之后就是满眼没有人烟的荒芜。
山脚下原有一座农庄和一座监测站,都已经废弃,被剧组改造成武装恐怖组织的据点。邱依野对道具组和美术组叹服不已,他远远看见光秃冷硬的岩石山脚下土黄色的小建筑群,最高不过三四层,都是平顶,墙壁像是直接用了后面山上的石头似的,粗粝厚重,小小的方形窗口黑洞洞的,场景真实到好像随时会有枪口从墙上的方洞中探出来。
今天没有安排正式拍摄,只是踩点,方便道具组灯光组和摄像组进行最后调整。邱依野从越野车上下来,踏着硬土砂石参观一圈,心想这要是用一次就废掉着实可惜,以后说不定可以当成一个旅游景点。J市古时是边关要塞,近百年靠着旅游业才有了人气。不爱只看古迹的人来这里玩一场实景战略s_h_è 击对战游戏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七想八想间,已经熟悉了建筑群,午饭前还在第一台轨道完全架好的摄影机前试演了一小段。小安不在他身边,一早搭运货的车去城里给他买手机补办手机卡,汪岐翰不搭理人,自己坐在一处断墙上不知在思考什么。
午后,拍摄组所需的最后一批器材运来,其中包括两架增补的无人机。邱依野今天已经没有其他任务,跟着航拍组的皮卡开出去一段距离,那里有他们搭建起的临时控制站,测试新到无人机的工作状态。
六月的戈壁上虽然夜里寒冷,但白天温度并不低,邱依野只穿一件连帽卫衣,冲锋裤下踩着双厚底登山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剧本。其实本来没什么好看的,他早背下来了,但当看到戈壁上一望无际的苍凉壮阔,心中多了股不知名的情感,似是一缕源于天地苍茫的愁绪,但又不是古时边塞诗所描绘的那样。
他不禁想,闫世泽把自己流放到这种地方,也许不只是想在地理上离王铮更近一些。说不好是种苦行僧式的自我惩戒,亦或是满足纷杂压抑的内心对空无的向往。当他独自一人站在荒原上,原本的抑郁倾向是被缓慢治愈还是愈发埋入骨髓?
邱依野想得入神,一开始没注意到大石头上又攀爬上来一个人。但这里实在太没人气,以至于突然靠近的人类气息触动他最原始的感知力,猛的抽出神转过头,随即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贺坤?!”
贺坤把单层薄绒户外上衣领口的拉链拉开,皱着眉喘均气,“你手机怎么一直关机?”
邱依野本来并未觉得如何,但贺坤的出现让他在惊喜间突然意识到,刚刚心中隐隐浮起的,也许可以被称作孤寂。他探过身抱住贺坤,头埋在他的颈间,闻到他身上汗水的s-hi热,心脏缓慢却有力的搏动,好像回到所属之地。
他想,闫世泽在行动中见到王铮的那一刻,一定感觉到了类似的东西:之前所有没有他在的岁月,都是苍白的孤寂。
贺坤静了一下,也回抱住邱依野。之前的烦躁y-in郁嫉妒统统散去,他恍然间感知到邱依野的心情,关于相伴相守,关于天荒地老。
他心中涌起的浓烈感情几乎要把他浸没,他无法呼吸,于是把邱依野放倒在大岩石侧面,跟着俯下身吻住他的唇,从邱依野那里汲取赖以生存的氧气。
天阔日清,缠绵缱绻似乎可以与烈烈阳光一起燃尽生命。
不知过去多久,邱依野推推贺坤,声音里有勾人的一丝媚哑,“明天要拍戏,不能给化妆师太大麻烦。”
贺坤放开他,忽然觉得自己就这样莽撞的找来有些丢人,坐在一边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在邱依野并未询问,而是说起手机带着气味的悲惨遭遇。
似乎只有跟邱依野在一起才能这样开怀,恨不得买一箱手机供他掉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笑过一阵后,邱依野才抓着贺坤的胳膊起身,“我要有罪恶感了,你打不通我手机,找过来不容易吧?这地方这样偏。”
贺坤却直直的看着他,“邱依野,问你件事。你不必顾忌什么,我只是想心中有数。”
邱依野已经不记得贺坤这样严肃的跟他说话是什么时候了,不禁也认真起来。
“你跟章庆……你对章庆,是什么样的感情?”
邱依野愣了一瞬,随即轻轻翘起嘴角,“贺总,你的眼线挺犀利啊。”不是责问,却是打趣的语气。
他又躺回到大石头上,也把贺坤拽着躺在他旁边,“故事从我这边讲的话,特别俗套。郑老在西城区有个小剧院,剧目排不满的时候会组织人去演个实验剧什么的。我大二那年也被郑老拉去,就认识了章庆。我从入学起就听过他的名字,看过他排剧的影像资料,对他很是敬佩,近距离接触后更是觉得他演技厉害,气质也与众不同。当时他刚毕业,没签娱乐公司,在剧院工作,我们见面的机会多,关系越来越好。”
“那时从没有人给过我这样大的吸引力,所以我觉得自己喜欢他,嗯……很喜欢他。常常去找他,看他的剧,也跟他看剧。他对我跟其他人有些不同,我后来时常想,如果陈臻没回来的话,我们也许会试着进一步发展吧。但是陈臻回来了。相爱深入骨髓的人,即使挫折十年光y-in,也还是应该在一起。”
“陈臻是个真正惊才绝艳的艺术家,他跟学长站在一处时是那样契合,谁都不该把他们分开,我这么想着,就不再难过了。学长跟我的那些暧昧,只是太想忘记他而已。学长大概是觉得于我不公,想用《他年》给我补偿,但其实我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邱依野回忆往事时眼底清澈,带着平静的温柔,说到此处时,瞳中泛上朦胧的s-hi雾。
“陈臻出事的时候就是我现在的年龄。学长……学长还在,我总觉得是因为陈臻当年那个为彼此走完一生的约定。他人还活着,但心已经在土里了。”
邱依野抬手在眼角摸了一下,“阳光太亮……”
贺坤以为他讲完了,需要平缓情绪,轻轻握上邱依野的左手。
然而邱依野静默片刻后继续说道,“这次见到学长,我渐渐明白过来,当年我所以为的喜欢很可能不是爱情,而是更接近仰慕,不然不会那样从心底给他们祝福。”
他牵起贺坤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真正喜欢一个人,即使知道有比自己更优秀,更合适对方的人,也无法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