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槿一怔,又是一件伤心事。
荣真看杨槿不答,也不便再问,“你没事就好。”
“他,回了南境之后会起兵吗?”
“我也不知道,”荣真想了会,“但我知道就算他起兵,皇上也不会跟他打。”
“为什么?”
“调哪个军队打?”荣真给杨槿解释,“禁军护卫京畿重地,定不能出去,极北军随时防范梁国,也根本调配不过去,西北军的话,那个战斗力,调过去也是白费。”
“那岂不是就任他……”
“自然也不会任他,”荣真道,“就我所知,太后这些年在各省都在以补充禁军的理由征召新兵,人数加起来并不会比西北军差多少,实力虽然不如李啸麾下精兵,但总能一搏。”
杨槿低下头,他乱的很。
荣真站起来,走到杨槿面前,按了下杨槿的头。
杨槿眼里闪过一个人影,浑身一抖,连忙把身子坐了端正,“我不想知道这些事情了。”
“我明白,但我另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杨槿眼睛眨了一下,“是什么?”
“李桓还活着。”
……
已经不知道这是梁国迎来的第几场雪了,以前李桓还会计算,现在他已经数不清了。
他身上披着被子,像是只蚯蚓,一下一下挪到床边的窗子下面,抬手一下,把勾住两扇窗户的银钩解了下来。
冰冷的寒风卷着刺骨的雪,扑了他一脸。
他用力咳了两下,深深地吸了口气。
还没把凉气吸进肺里,就有人伸出手把窗子合了上。
“听话。”萧祈,这个统治着整个梁国的人,坐在李桓边上,两只手抻着李桓脖子边的棉被,把他裹得更紧一点。
“听,”李桓无奈道,他只是太久没呼吸过外面的空气了而已,“我听说我叔父回南境了?”
“嗯,”萧祈问李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李桓仰着头想了想,“再等等吧,等暖和一点,我想跟你一起去。”
“跟朕一起,”萧祈想了一下,“你怕朕不守约定?”
李桓没说话,他觉得这问题一点意思没有。
萧祈是绝对不会遵守和自己之间的决定的,极北那三个军镇哪能满足他的胃口,他太清楚了,萧祈想要的是整个楚境。
荣真也是明白的,所以给自己的信里尽是犹豫。
与虎谋皮的下场,不用别人讲也知道。
只是荣真并不懂自己的目的,那些经世治国的理想在他心里已经毫不重要了,他只想再走进一次那皇城,站在他那高傲的母后面前,好好问问她,这个儿子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要被她这样牺牲。
他在梁国的皇城中卧薪尝胆,在那寒宫中做了将近三年的奴隶,在萧祈身边又忍辱四年,只是想要这么一个答案……
李桓缓过神来,对着萧祈,“我信你的,你知道。”
他和萧祈明明都心知肚明,自己说的话没有半分发自真心,但萧祈还是笑了下,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
过会儿,有侍女递上药,“皇上,太傅该喝药了。”
萧祈一愣,表情僵在脸上,“谁递上来的?”
“张太医,说是给太傅进补的。”
萧祈听了这名字才放松下来,从侍女手里接过药碗,亲自舀起药汤,一口一口喂到李桓的嘴里。
他是至尊,从没做过伺候人的事情,第一次给李桓喂药的时候掌握不好力度,磕在李桓牙齿上好几次,可他依然执着的要亲自动手。
李桓没有反抗,即使他知道萧祈舀起的那一勺勺药汤,正是让自己的身体迅速衰弱的□□。
他有什么能力反抗呢?
这是种南境的一种□□,会使人变得容易疲倦,嗜睡,体质一点点变差,最后身体像被掏空一样,气竭而亡。
他算过,这样一天一碗下去,他顶多也就能撑过今年的夏天。
但这也足够了,天一旦暖和起来,便可以重整梁国军力,有荣真的人从中内应,冲破极北的防线轻而易举,不消一个月便能直逼皇城。
他兴许能做个半月皇帝,萧祈便会控制住楚境所有朝臣,能用的留,不能用的杀。
再之后,他就会成为这片大陆上拥有最庞大帝国的王,完成他们萧家祖宗的夙愿。
多好啊,这才是一个帝王,一个征服者的结局。
李桓看着萧祈,竟有些羡慕,这原本也可以成为自己的人生的。
他闭了下眼,脖子向后缩了缩,“不喝了,苦。”
“以前你就没嫌过苦,”萧祈并没有纠缠,把剩了一半的药还到侍女手里,“给他拿些糖果来。”
李桓盯着侍女走远了的身影,呼出一口寒气,就让他再多活一会吧。
他想再多看看这个世界。
他真的没有活够。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杨槿不敢相信,声音都跟着颤抖,“你说的是真的?”
“这种时候,这种事情,我能拿来骗你?”
“不可能啊,”杨槿看着荣真,沉下眼想了想,“衣冠,尸体都是找到了的。”
“我开始也是不信的。”
荣真转身,到自己的书桌上翻找了一阵,拿出封信,“你最熟悉他的字迹,你看看。”
杨槿飞速地拆开信封,把信纸抖落出来。
他们一开始学字都是跟着杨贤,模仿了许久,尤其李桓,处处都有杨贤的痕迹,所以杨槿辨认得最清楚。
这一撇,一勾,都不会错的。
但更令他心惊的是上面的内容,“李桓,他要,”杨槿吸了口气,才把一句话完整说出来,“他要带着梁兵一起打进京城?”
荣真沉默下来。
杨槿又从头开始看,“你还要帮他?”
他突然觉得从来就不认识这两个人。
荣真看着杨槿的反应,有些后悔,李桓竟然以为杨槿更好接受这个消息?
“你知道,你们俩这是卖国吗?”杨槿顿了下,脸都跟着抽搐了下。
“我知道,”荣真并不能直视杨槿,“他也应该清楚。”
“你们都疯了吧。”
杨槿把信放在一边,扶着额头,在震惊中无法恢缓,他看木樨,“你也知道了?”
木樨虽没比杨槿早知道几天,但没来由地觉得愧疚,低下头。
“你们谋划这件事情多久了?”
“从在南境的时候就开始了,”荣真语气平淡,“你记得那晚李啸带我们去的那个妓馆吗,里面的那个妓子其实就是李桓的人。”
杨槿微张着嘴,那天晚上李啸刚告诉自己荣真要帮着他起事,但荣真又在那天答应了李桓……
“我有点糊涂了,”杨槿使劲扬起头,眨了下眼睛,“你明明确确地告诉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只想让当年所有造成荣国府惨案的相关人,全部得到应有的结局而已。”
“那李桓呢?”
荣真抬眼,直直地盯着杨槿。
杨槿明白荣真的意思,他又怎能不知道李桓的恨。
一个原本要统御天下的皇帝,被自己的母后出卖给了敌国,受尽屈辱。
这种事一般人尚且忍耐不得,又何况自尊高傲如李桓。
他才发现,李啸的离开,江玉簪的去世已经都不再是最让他遗憾的事情。
他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儿时玩伴,从阳光底下被拖进了黑暗,无能为力。
七年多,他自以为对荣真掏心掏肺,却从未真正站在过荣真的立场。
原来仇恨的力量有这样的大。
它可以完全扭曲人的心灵,控制人的大脑,让一切都往不可挽回的地方行推进。
“你要我也帮你们?”杨槿轻声问。
荣真摇头,“不必,”他道,“只是我不想再瞒着你了。”
“李桓真的是自己回来吗?”
杨槿的问题让荣真无所适从,他们两个人互相看着,想到了一块。
“我相信他自然有办法,”荣真低下头,像在安慰自己,又重复了一遍,“他会有办法。”
这样的话……
杨槿捂上脸,天啊,他们真的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
他站起身来,却比之前更加无力,而此刻的身体却更加沉重。
杨槿推开荣真书房的门,一步一步离着荣真越来越远。
这荣国府内的陈设是多么熟悉啊,就算曾被烈火践踏,重新粉刷之后也与之前无异。
但其实都是变了的。
这已然不再是那个自己儿时玩乐的天堂,而是浸着无数冤魂的地狱了。
木樨看杨槿这般,实在心疼,想上前,哪怕拉一下他的手,却被荣真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