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师去世的消息来的非常快,当天晚上池淼就接到了师母强忍着悲痛的电话。他换完衣服打开门,一转身正好看见孟琰从旁边房间出来。
“......”
没工夫去管这莫名其妙的人,池淼拿上黑色外套就朝楼下走,大个子跟在他身后也没说话,两个人前脚挨后脚的上了住宅楼三层。
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寿衣寿鞋也已经给葛老师穿上了。师母坐在一边抹眼泪,儿子女儿见着来客哭着下跪迎接。池淼按礼数扶住这两位兄妹,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来送行的大部分都是亲戚朋友,今晚得守一夜的灵。孟琰和池淼一道进屋看了葛老最后一面,然后走到角落里给父母打电话报丧。
两年前他从部队退下来的时候在医院抢救了一夜,右腿动都动不了。稍微好些之后才转到B市来由葛老亲自检查并定了治疗方案。虽然现在走路还有点跛,下雨天也会疼,但只要垫上特制的一小块儿鞋垫儿就基本看不出来。
命保住了,腿也保住了,孟琰很知足。葛老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来送老先生最后一程,却机缘巧合的遇到了他找了三年多的人,于是这份感激又加上一倍,恩情是怎么都还不清了。
池淼坐在角落里看着屋里来来回回进出的人,心里很难受。当年他举目无亲走投无路,是老师和师母主动接纳了他,学费帮忙垫付,学业上也提点有加。即便后来迈入社会和家里的关系有所缓和,他也依然把二位老人当成最亲的亲人。
守到后半夜的时候池淼眼里几乎全是血丝,他靠着椅背沉默不语,却在片刻后突然感觉有一只大手握住了自己。
挣动几下,对方攥的更紧了。
孟琰一声不吭却毫不退让,直到身边的人屈服于内心的脆弱,闭上眼睛松懈下来。
他们就这样肩靠着肩熬过了这一晚。
第二日葛老就被送去火化,池淼陪着师母一起亲自送了老师进去。墓地已经挑好,等待的时间里不断的还有其他人赶来。
葛仲平一生都奉献给了医大,真的就是桃李满天下。他在医学研究这块儿也很有建树,治好的病人数都数不过来。若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葛老被称一声活菩萨都担得起。
孟琰的父母也连夜赶到了,他们在殡仪场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儿子,三个人一碰面暂时也没什么话可说。
一直等到火化间的大门打开,池淼扶着师母从侧面走来,骨灰盒上镶嵌着一对仙鹤,被老人稳稳的抱在怀里。
人群中还有哭声,孟家父母却在看到前方那个年轻人的时候愣住了。池淼的样子他们记得太清楚,而一旁孟琰的反应明显就是在告诉他们,这俩人已经见过面了。
B市的习俗是入土之后再守三天,所以火化结束就直接下葬。花圈一个接一个地送过来,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人群中是一个又一个的“奠”字。
池淼不是血亲,但也还是在B市逗留了三天,等到师母他们回到家里才上门辞别。他请了五天假,现在必须得回去了。
孟琰昨天就送走了父母,临行前母亲还斟酌着开口问他,真就认定了?
儿子点头。
“你们......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吗?”
“还没,他似乎不太愿意。”停顿了两秒,孟琰继续道:“不过肯定会在一起的。”
孟父摇摇头什么都没说,拉着夫人的胳膊一块儿上了车。
池淼回到旅馆收拾好行礼到前台办理手续,一出大门就看见男人一手夹着烟等在门口。看见他之后,对方走到垃圾桶旁边按灭了烟头,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你去哪儿。”
孟琰固执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一点池淼太了解了。
两步走到男人面前,歪头看了看他的腿。出于职业习惯,他感觉到对方走路的样子有些别扭,却又不太明显,于是收回目光回答道:“A市。我在A市中心医院上班。”
孟琰似乎不太信,他腿好之后就把B市附近所有的医院挨个跑了一遍,池淼大学念的康复治疗,他联系不上人就只能用这种方式去排查。但后来搜获范围从B市扩大到全国,却依然没有找到这个人,最艰难的时候他甚至想,池淼要是出国了怎么办?他要是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但过去的事现在也没必要再回想,孟琰走到路虎旁边打开车门望着那边的青年道:“我送你回去。”
池淼摇头。
孟琰也不着急,就着这个姿势挡在旅馆门口。
无可奈何,池淼只好绕到另一边从后车门上去,孟琰总算是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甩手关上车门然后坐到驾驶位,启动车子汇入拥挤的潮流中。
走高速,B市到A市也就四个小时不到的车程。这几天池淼太累了,他也不想跟前面的司机搭话,于是靠在后座上闭眼假寐。
孟琰无所谓,只要人在身边,怎么样都行。他从后视镜里看青年疲倦的面容,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一边的眼角,长长的睫毛些微颤抖,显然是感觉到了旁人的目光。
这一路算是相安无事,池淼在医院附近下了车,孟琰想送他回到住处,对方却直接拒绝。登门的想法没实现,不过池淼的一声谢谢还是收到了。
看着对方走进医院的背影,孟琰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他掏出手机给周仁承打电话,心想有些话再不找人倾诉一下,都快憋的爆炸了。
池淼在院里工作了三年左右,虽说当年进来是托了葛老师的福,但如今副主任的位置却是他自己实打实拼出来的。对病患的友善和专业的治疗,使得康复中心很多脾气古怪的人都愿意听他的建议,积极配合护士们的工作。这五天的假期跟压缩饼干一样,挤了很久才空出来,如今回到工作岗位上,想必接下来连续两周是没有休息日了的。
周仁承进到包间的时候桌上已经点了三四个菜,两壶酒正放在桌子边缘等着他来开。路上在电话里那边就火急火燎的把事情经过讲了个大概,总之一句话,他这朋友终于找到那位心头好了。
孟琰瞧见他掀开帘子矮身进来,连忙招呼着他入座。
西装革履的男人看他一副又忐忑又开心的傻样,嗤笑一声坐到对面:“人终于找到了,你却喊我出来在这儿喝酒?”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三水又不待见我,我要老是在他面前晃悠,更招他烦。”
“啧,这么多年我每回听你讲起他都威风凛凛的,说什么抓住人就不让走了。现在是怎么了?从心了?”
“什么从心?”
“怂。”
“......”
孟琰懒得跟他斗嘴,拿过两个杯子倒酒满上,将这几天的事情给他详细重复了一遍。
“时机不对。葛老刚走,大家心情都很低沉,他更是没心思去想别的事情。你说的也不算错,我确实怂了,我怕跟以前一样狂妄自大会把他吓走,他要是再跑了那我可真就活不下去了。”
周仁承听了这话,幽幽的吐出两个字:“出息。”接过对方递来的酒,却是一口先干了。
他知道孟琰说的都是实话,那时候这人躺在医院里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嘴里念叨的都还是“三水,三水”。他认识孟琰二十多年,长了对方几岁所以看得更清楚,能让一个呛天呛地经历过生死的人说出一句“害怕”,可见那人有多么重要。
抽出筷子的两个人一时都有些沉默,周仁承重新倒上酒朝他举了举杯子,孟琰跟他碰了下仰头闷了。
“他有说老死不相往来吗?”
“那倒没有。”
“那你怕个屁。既然要追媳妇儿,就别这么磨叽。你要是担心死缠烂打会招他烦,就干脆换个法子。”
孟琰停住筷子凑近了些:“什么法子?”
桌子底下,周仁承踢了踢他伸在边上的右腿:“拿你这假腿去卖惨啊。”
“......”孟琰一脚踹回去:“你他妈才假腿呢!”
“嘶——”
好心当作驴肝肺,周仁承懒得跟他争。
“他到底是恨你去死还是挂念旧情,你自己就没点儿感觉?”
孟琰仔细想了想,突然就觉得手心里生出了一丝温暖,就如同那天晚上他握紧池淼的右手一样。当时他的三水虽然拒绝了几下,最后却还是妥协了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有机会?
周仁承看着对方思索的那个样子,心下了然。这事儿还得靠孟琰自己去悟,外人说的再多,他要是没点儿行动那也是白搭。拿起酒瓶给两人都酌了些,然后话题一转,问到了此次去Z省情况怎么样。
“不错,这批货都是上等的,色泽水润,价格也公道,赶明儿叫向哥看看,该加工的加工,有直接买的就直接卖。店里我都快一个月没去了,应该没什么差错。”
孟琰从部队退下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养身体,等到能下床走动便开始了逐个医院的探查,前前后后花了两三个月的功夫都没有找到人。孟父孟母都着急的不行,连周仁承都看不下去他这浑浑噩噩的样子,找机会逮着人教训了一通,逼着他先冷静下来再说。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孟琰就来找他说要做玉石生意。周仁承猜这十有八九还是和池淼有关,但干一番事业毕竟是好事,于是听了他的计划觉得还算合理,便大手一挥借了孟琰一笔钱开始创业。至于为什么不向家里要钱,这点原因他们都清楚,所以没人会问。
好在孟琰做事可靠,为人也仗义,一身正气又有原则,脚踏实地的跑了全国各地几十个地方终于在八个月后成功开起了第一家店。后来业务不断扩展,从玉石加工到饰品销售全都包含在内,加上他遍布全中国的战友,连物流都开始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