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二话不说,会起拳头就砸过去。
唐奕川冷不防挨了一拳头,往后退了一步,周扬趁势闯进屋里。他眼尖,一眼就看见客厅茶几上的一只黑色绒面、造型独特的戒盒——大理石茶几光可鉴人,上头除那只戒盒就空无一物,可以想象唐奕川方才就坐在沙发上拿着这东西反复把玩。
周扬伸手就去夺那戒盒,愈发情绪激动地嘶吼道:“我老婆的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唐奕川抢先一步将那戒盒夺在自己手里,然后迅速连出三拳,直接把周扬干倒在地。
唐奕川从我这儿得知周扬来的目的,表示自己确实一早知道邹莹想离婚,因为她来找过他,想让检察院监督公安立案,告周扬重婚。
“我告诉她,以现有的证据定重婚不太可能,她说她只想以此谈判,希望周扬能主动放弃孩子的抚养权。”唐奕川说。
这会儿周扬估计彻底醉倒了,直接跪地不起,他对着我与唐奕川拼命抽自己的嘴巴,哭着重复一句话。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第19章
周扬就这么跪在我与唐奕川的身前,哭得撕心裂肺,两手左右开弓,把脸抡得比猪头还肿。
他还在问,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周扬咧嘴龇牙挤眼睛,越哭越来劲,轧不住话头,反反复复就这一句,我被他哭得一时耳鸣凶猛又恍惚,仿佛这一声声拷问的是我。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想把这答案厉喝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失了勇气。
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因为阅卷的人从来不是我。
周扬恸哭时,我的手指好像被谁牵了一下。那手竟与我此刻一般胆怯,也是欲近又远,蜻蜓点水般碰碰我的指尖,便撤了回去。由这触碰引发的悸动瞬息即逝,以至于我根本来不及去分辨,这是唐奕川向我伸来的手,还是我自己入魔已久,愈发恍惚了。
见不得好兄弟哭成这副鬼样子,我问唐奕川:“你这儿有醒酒药没有?”
唐奕川沉吟片刻,返身去厨房取来一杯冰水,当头照脸地朝周扬泼了过去。
一杯冰水,多半泼在脸上,余下的直接灌进颈子里,哭声总算止了,但周扬仍瘫在原地,嘴里喃喃有声,不知说些什么,拉他也不肯起来。我把周扬扛到唐奕川的沙发上,他倒头便睡,一张潮红微肿的脸在月光下发亮,表情十分丰富,既像怀孕的新妇一样欢喜,也像怀才的诗人那般忧郁。
我不知他这是想起了什么,是相识相爱十余年间的点点滴滴,还是竹篮打水终成空的这场婚姻。
失去方知后悔,这是全人类都易感染的毛病,一旦发作,无人生还。
想到我曾经也在醉后被人兜头泼过,我一下乐了,唐奕川扭头看我,淡淡地问:“笑什么?”
“我认识一个主持人,跟你挺像,一张臭脸,一言不合就泼人一脸。”
“你说《东方视界》的刑鸣吗?”
我讶异,这都知道?忍不住就把那个憋久了的疑问抛出来,说唐处长该不会是一直偷偷摸摸惦记着我吧?
“许苏提过一句。”唐奕川居然没正经否认,扭头注视我的眼睛,提了点音量问道,“许苏还说,你想追那刑主播?”
“追啊,已经成了,”我没来由地就想诓他,“就是我又腻了,想着要不要分手。”
唐奕川皱了皱眉,寡淡的态度一如往常,也不知信我没信。
正巧周扬的司机打电话来,我替他接了手机,报了地址,等着对方来接。
等人的时间里,我从唐奕川这里得悉事情的全过程,一早就有些风言风语,然而邹莹一直忙着与福彩中心对接一个公益项目,加之对丈夫的爱与信任,没把外头的传言当一回事。周扬这小子确实该死,他以前玩女人就有错,但好歹还是偷偷摸摸,炮尽就分手,但这回他竟出资给那女的开了一间文化工作室,对外也一直宣称两人是夫妻。结果,那女的贪心不足,挺着肚子去找邹莹这个原配逼宫,邹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么些年自己一直被丈夫的殷勤体贴蒙蔽了双眼。
多少豪门阔太遇见这样的事情只能咬牙硬忍,然而邹莹不干,一场夫妻枉耗心血,她爱时有多全心全意,不爱时就有多决绝刚烈,她没跟小三拉拉扯扯,直接准备诉讼离婚。
这话题聊不了几句便聊透了,唐奕川余话也不多,起身去拉开书柜抽屉,手里拿捏着那只黑色戒盒。
心头疑问又起,我的视线无法从戒盒上挪开,问他:“邹莹的婚戒?”
“不是,”唐奕川把那只戒盒扔进了抽屉里,然后珍而重之地将屉门推上了,“我的东西,她替我找着了。”
春夜,多云,凉风习习,我与唐奕川并肩站在窗前,这么望出去,这座城市的夜景十分旖旎。
不禁想起那些我在唐奕川楼下徘徊的日子。
我突然很有冲动开口,并且我真就这么做了,我笑笑说,这些年我把你这楼底都巡视遍了,我知道大门外那株玉兰每次花开几枝,也知道通向花园的那条小路铺了多少块大理石,我还知道你的窗帘一直都拉得这么严实。
唐奕川没说话。
我说你还记得那年我被洪锐派人打进医院吗?你说你原本会考虑和我在一起,所以我这些年一直忍不住想,我要是在那个时候追你,咱俩是不是早就成了?
我说我他妈悔得肠子都青了,人他妈为什么要做君子啊,我那个时候就该不顾一切地把你抢过来,也许你跟洪锐那时就分手了,也许你也就不会搭上十年时间为他报仇。
说到这里我鼻子一阵发酸,眼睛都花了,自窗口往外望去,只能隔着眼底的雾气看见绰绰人影,他们好像是当年倜傥的周扬,好像是当年窈窕的邹莹,好像是当年未经世事的我与唐奕川。
眼泪掉下之前,我仰头长长叹息,及时掩饰掉所有的情绪。最后我笑着问他,哎,唐奕川,如果从头来过,咱俩这故事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周扬的司机总算来了,我见过不少回,好像是他的一个远方亲戚,也姓周,我随周扬管他叫老周。老周冲我与唐奕川点头哈腰一通道歉,然后脱鞋进屋,将周扬扛在了肩上。
唐奕川随我们出了门,一直没怎么说话,我当他是恼的,便赶紧向他保证,再不会让周扬这小子来打扰他的生活。
他突然问我:“你呢?”
我笑笑说,我也不会再来这里了,你不用担心我再徘徊在你的楼下或者找案子故意接近你,你是自由的。
我搭了老周一把手,一起把周扬扛进了电梯。我与唐奕川就这么互相看着,直直看着,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像一幕戏剧拉上终场的帷幕。
像每一个乌有的美梦,终究是要醒的。
电梯门彻底关上那刻,我一下卸尽全身力气,站都站不住了。老周很体贴地把周扬扛在肩头,跟我说,我好像听见你那朋友喊了你的名字。
我摇摇头,无比疲倦地回答,不会。
十几层的高楼,电梯一路向下,中途也没人上下,很快就到了底。
我与老周架着周扬往大门外走,这老小子还在嘀嘀咕咕:“傅律,我真的听见有人在叫你……”
“傅玉致!”
我应声回头。
唐奕川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他是跑下来的。
“傅玉致。”
司机老周识趣地将周扬完全接了过去,唐奕川走来我的身前,斜s_h_è 过来的月光雪亮如刀,不知哪来一阵风,它在我们之间轻轻回旋。
这是一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唐奕川,全无庭上的果敢犀利与人前的冷漠傲慢。他喊着我的名字,傅玉致,玉致……一步一步向我靠近,微拧着眉头注视我的眼睛,他的眼眶发红,喘得还有点急,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他神态那么认真,发声那么用力,以至于英俊的脸庞都微微走形。
这些极其反常的表现说明一个问题,他接下来想说的话令他难以启齿。
唐奕川已经来到我的身前。
“我们……”他说,“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我笑笑说,是啊,这不我上回的台词——
我的话音被他一个动作截断了,唐奕川抱住了我。
一双唇吻在我的颈间,那是唐奕川的嘴唇,冰凉又柔软。攀爬一般,他的嘴唇一点点抚过我的脖子、颌骨、脸颊还有耳朵。最后他含住了我的耳垂,以牙轻轻撕扯,以舌缠绵翻卷。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唐奕川问我。
其实这一幕已在我的脑海中上演过无数次,真发生了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山没崩地没裂,只有一地银箔似的月光,亮得怪诞。
“玉致,我们重新来过。”
唐奕川又问一遍,他把脸埋进我的脖子里,声音也埋进去。他的淡淡一句话,像是万里之遥随手一箭,然后慢慢腾腾飘飘忽忽晃晃悠悠正中我的靶心,我将将干笑两声,眼泪就下来了。我真的特别痛恨自己的不争气。
待一行泪流到底,我还是没回答他,反倒用了点力气,掰开唐奕川抱紧我的双手。我往后退了一步,令我们之间的距离更为安全舒适,然后特别冷静地看着他。
唐奕川被我这目光看得凉透了,竟微微颤栗起来,最后他露出一种绝望又释然的表情,仿佛他早料到我的反应,这段感情他已退场太久。
唐奕川黯然一低头,想走。
“哎。”我没喊他名字,只朝他递出了一只手掌,如初识一般自我介绍道,“我是靖仁律师,傅玉致。”
既然重新来过,那就抛开那些爱恨纠葛枝枝蔓蔓,重新认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