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屿快步走上去,将陈堂华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两个穿道袍的人看到石屿毫无惊讶之色,甚至停下了动作,往后退了一步。
“为何要这样对他。”石屿的语气中有着他自己都为察觉到的怒意。
“他是鬼。”其中一个稍稍年长的人开口道,“我是百家的百栖平,这是犬子百子乾。想来你也知道,我们是除妖师。”
“只要是妖鬼之物,就要除去么。”石屿双手不由得攥紧。
“恶妖要尽除,善妖为我用。弥留之鬼可超度,冥顽不化者散魂魄。”百栖平神色未有一点改变,“我百家从祖上便是如此行事,你身后那并非妖物,是只恶鬼,自然要除。”
“他不是恶鬼。”石屿转过头,许是刚刚百家父子下了什么法阵,陈堂华自顾站在那里,痛苦地用那尖锐的指甲不断划着自己的皮r_ou_,像是全然看不到石屿他们一般。
“他这十几年间,吸孩童魂魄才得以存世。”百栖平稍稍示意百子乾,百子乾从树后抱出了刚刚那个石屿说话的小男孩。
“这个孩子的魂魄已经被他吸走了,再过半小时魂魄不归位,这孩子的残存的生命之气就被完全殆尽,然后去死。这鬼得了这魂魄可再续五年存世的时间。”
“但想取回魂魄只能杀了这恶鬼,让他魂飞魄散。”
百栖平顿了顿,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石屿:
“你是要救人,还是要救这非人之物。”
石屿一时间楞在那里,刚刚与他说话的那个孩子此时正闭着眼睛安静地百子乾的怀中,但细细看去已然是没了呼吸。
他转过身,陈堂华身上全是自己抓出的伤口,那双眼睛已经完全失了神志,衣服也已经破破烂烂。可即便如此,石屿还是能将这张脸与儿时那拉着自己跳房子的那欢悦鲜活的样子重合起来。
陈堂华……陈堂华……这是他第一个朋友啊。
“决定权在于你,”百栖平开口道,“我们已下了法阵,只要你喊出这鬼的名字,恶鬼便会消失,这个孩子就能得救。否则半个小时后,这个孩子会死去,我的法阵也无法再定住着恶鬼。”
“可为何那时他并未伤我……”
“许是那时他还不懂如何运用自己的力量,也或许是他那时还不需续魂……”百栖平抱过那个小男孩,放在了已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的陈堂华旁边,“但鬼就是鬼,他们想活着,就要杀人。”
“人,或是非人,”百栖平站在石屿身侧,指了指小男孩又指了指陈堂华,“时间不多了,这个决定,取决于你。”
石屿看着眼前的一人一鬼,小男孩躺在那里,脸上甚至还带着些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做了一个美梦一般。
而陈堂华面目狰狞,手上的指甲在地上挣扎时甚至有两个已全然掀开,流出的血是青黑色,还散发着恶臭。长长的头发将他的脸完全挡住,落在地上的海棠花混在泥土里黏在他的头发上。
随着时间流逝,陈堂华似乎越发痛苦,他甚至要将那尖锐的指甲戳进自己的眼中。
石屿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跨步上去握住了那满是尸斑,沾满黑血的手。
陈堂华感受到有人碰触自己,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后更加剧烈的挣扎起来。
石屿跪在陈堂华身边,用手拨开他脸上的头发,手上也轻轻抚摸着陈堂华身上的伤口,轻声道:
“我是石屿,我回来了。”
原本不断挣扎地陈堂华听到这句话,停下了动作,那灰蒙蒙的眼睛空洞地盯着石屿,像是想努力分辨什么一般,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石屿俯身,将只是儿童身形的陈堂华抱进自己怀里,毫不嫌弃他身上的尸臭和脏兮兮的泥巴,将额头抵在那乱糟糟的头发中,手上拍着陈堂华的后背:
“还记得我么。”
陈堂华僵硬的身子,虽然或许还在痛苦的抽搐却不再有什么剧烈的动作,只是任由石屿抱着他。
“谢谢你,那个时候陪我玩。”
“你跳房子扔沙包下五子棋都最厉害了。”
“那是我小时候最开心的一个春日。”
“你还没有和我去河里捞鱼。”
“如果那时候多跟你说说话就好了,一定很有趣。”
“那晚你不见了,我等了你好久。”
“后来春日里我也去等你了,可没有等到。”
陈堂华随着石屿轻轻地说着,垂下的手臂渐渐抬起,他将自己两只手十指交叉,指甲扣在自己的手背上,挂在石屿脖子上,将头埋进石屿的肩头,回抱住了石屿。
口中含糊地不清用尖锐刺耳却明显是压低了的声音,喊着:
“妈妈……妈妈……”
石屿顿了一下,却任由陈堂华抱着,然后微微勾起嘴角,紧紧抱着他,开口道:
“陈堂华,你妈妈接你接你回家了。”
说完,石屿眼角流出了一滴泪水。
而陈堂华的身子也渐渐恢复原来的样子,然后开始变得透明。
“谢谢……”陈堂华在石屿耳边说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待陈堂华语落,他的记忆也一幕幕的涌入石屿的脑海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稍稍长一些
陈堂华其实并不是海棠花妖,只是一个死去化鬼的小男孩
说是海棠花妖 只是石屿的猜测
也不是为了虐而虐
陈堂华确实做了错事 夺了他人生命
而石屿也不愿见自己的朋友那么痛苦
至于陈堂华具体故事 下一章会写
第39章 孤儿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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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堂华从有记忆以来, 似乎一直都生活在一个很破旧的小房子里。房子的西侧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陈堂华的小床就在那扇窗下。
从窗向外看去,有一棵每年都开得繁盛的海棠。小小的陈堂华总是踩着枕头,垫着脚扒在窗户旁边。
房子虽破旧,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明明不过是几平米的小地方,却放着许多鲜花,而老旧都磨掉漆的家具上也都盖着压了蕾丝花边的暖色布。
陈堂华没见过父亲,只是偶尔听到邻里间谈起他父亲时, 只是说一句“那造孽的……”
陈堂华的母亲确实如他描述一般,米色的围裙,头发挽起,春日间总是折下一支海棠放在一个玻璃瓶中,瓶底放上一些水, 摆在餐桌上, 然后母子二人对坐在饭桌上吃着一两个简单的素菜。
厨房里有一小罐拌饭酱, 有时候母亲晚上回来的很晚,便提前准备了米饭,然后让陈堂华自己拌饭吃。
小小的木勺,滴答滴答滴着水的水龙头,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照着餐桌,陈堂华看着桌子对面空空的椅子, 却也没有闹脾气, 只是安安静静挖着米饭吃。
等吃完了,就搬一把小凳子放下洗手池下, 踩在上面,把碗勺放进水池。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床上,拿出一套已经磨掉色的过家家的玩具,嘴中念念有词着,有时摆弄着玩具还会笑出来。
直到眼皮都困得要合上,陈堂华拿着一个毯子把自己裹住,靠在床角昏昏欲睡,摇晃着身子。
直到听到房门被打开,又关上,母亲的味道将他包裹住,那双温暖的手轻轻抚着他的头,将他抱起拍着他的背,而后再把他放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子。陈堂华才会安稳的睡去。
有时他还没有睡着,他能感觉到到母亲抱着他,将他放在膝头,晃着身子,轻声说着:
“他离开时连个名字都不肯给你留,妈妈读书也不多,只觉得将你生下抱你回来时,门口那海棠花真漂亮。”
“我的小堂华,你要比和外面那棵海棠一样,长得又高又壮,健健康康的。”
“我一点也不恨他,人人都说他负了我,可他的好,那些人却也不知道。”
“或许也是我太傻,可当我一身狼狈,也就他还肯给我一枝花,我怎么可能不心动。况且带着恨意活着太累了啊,我就想,就这么活着不也挺好的吗。”
“而且我有小堂华啊,”母亲亲了亲他的头顶,将额头抵在他的发间,“我的小堂华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想让你快点长大,可又舍不得你长得太快,真想这么一直抱着你。总觉得昨天你连路还不会走呢。”
“小堂华……别恨妈妈……也别恨那个人……等你长大就懂了。”
“……”
有时母亲抱着他,一说就是大半夜,很多话陈堂华其实也不太懂,只觉得母亲的怀抱很温暖。
有时下午的时候,母亲在外面晒被子,陈堂华就在家门口拿小块的砖头在地上画着方格子,母亲晒完东西也会和他一起跳着玩。
陈堂华的母亲年纪本就不大,绑个马尾和在那歪歪扭扭格子跳来跳去时更像未涉生活艰苦的小女孩。
有时玩得x_ing质起了,陈堂华的母亲也顾不得让着自己孩子。陈堂华看怎么都玩不过妈妈委屈得就要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