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澄不听,夺门而出。
严廷晔一直追到院子里,拖着孩子回来。两人发生争执,父亲的大手箍住他的腰,把他掼在沙发上。他鲤鱼打挺,愤然反抗。一向温柔的父亲骤然变得面目可憎,紧攥着他的手力大无穷,贴近的脸扭曲而狰狞,牢牢地将他镇压在身下。那倾轧的气势犹如一记记火辣的耳光,毫无尊严可言。
他这才发现胳膊拧不过大腿,世界颠倒,他被扛起来,摔在卧室的床褥上。他疼得嘶了一声,惊恐地望向暴怒的男人。
严廷晔焦头烂额,他并不喜欢对孩子使用暴力,但他却不得不使用了暴力。
暴力对一个娇生惯养的孩子来说,伤害有多大?
方澄捂住头,瑟瑟发抖。比起暴力下的铁拳铁腕,他更在乎的是自尊。
他埋在被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哭。后王村对他不薄,方家从来没有打骂过他。方家女人更是宠爱,惯得他骄纵任x_ing,专横跋扈,从不知天高地厚。来了新家,男人也是一味顺从,他知道严廷晔的软肋,就专往那一点去掐。
而有一天男人不再顺从了,他无所依仗,感觉出一股孤苦伶仃的委屈来。
孩子在被子里颤颤地哭,呜呜地,不肯发出些声音。倔强地守着他的自尊。
严廷晔被他哭得心都碎了,烦恼道:“别哭了。”
方澄趁势而上,哭得更厉害。这回不为了自尊了,单是伤心。
男人的心都被他攥手里。
“别哭了,哪有犯错的人还哭的?”
“呜呜,你打我!”男孩控诉,眼泪鼻涕全糊在床单上。
严廷晔又心疼又好笑:“我没打你。”
“你就打我,连我爸妈都没打过我,你算什么!”
严廷晔沉声道:“那是你爸妈不会教,一味地惯着你,惯得无法无天了。”
“不用你管!你从前没有教过我,现在来履行父亲的责任了。凭什么?我的爸爸只有一个,那就是方世桓,不是你!你没有权力管我!”
男孩的每句话都像利刃一样扎在男人的心口,说话尖锐刻薄,口无遮拦,专掐男人弱处。
严廷晔沉默了,是啊,他有什么权力管他呢?迟到了12年的父爱?一张亲子鉴定说明书?还是能授人权力的钱?
都不是。
他永远都不能让他走过来了。
他永远都无法偿还。
他厌恶自己。
有些错铸成是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的,他的错,比起抽烟泡网吧来说,实在是罪不可恕。
严廷晔身上的力气仿佛抽尽,疲惫地走进书房。
方澄哭了一会,想要吃糖,可是不敢下楼。
这是他回来之后第一次分房睡,在这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显得分外孤单。
他苦苦挨着,辗转反侧,夜色像滴漏一样慢慢渗进来。他做了个梦,梦里温柔的父亲一下变得狰狞可怖,放大了好几倍的脸扑上来,疾言厉色,有人用力摇他的肩膀……他吓得惊醒过来,一身冷汗,毒瘾折磨着他,门没关,书房的灯光从下面漏出来。
他光脚踩在地板上,只穿了单薄的睡衣,就闯进书房去了。
严廷晔在抽烟,凌晨的房间只开了盏灯,照着男人苦闷的背影。
男人见他半夜跑来了,脸上冷汗涔涔,连忙掐灭了烟。
“怎么了?”
男孩要哭不哭地道:“做噩梦了。”
男孩爬上他的膝盖,软软地歪在他肩膀上:“抱抱。”
没救了,他拿出了杀手锏。这两个字仿佛魔咒一样被他屡试不爽。
他拥着少年潮s-hi温热的身躯,感慨万千。
方澄搂着他的脖子:“对不起。”
“你也会道歉啊。”
“我只是想吃糖。”
想吃糖,所以要钱,所以逃课。
严廷晔郑重地道:“我们去医院看一看吧?”
“不去,我想吃糖。”
想吃糖,想吃糖。
像有毒瘾一样。
严廷晔被他缠得没法,抱着他下楼。男人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巧克力,恍惚又觉得被他骗了。
“听着,澄澄。明天我们就去医院,要戒掉甜食,不然你身体吃不消的。”
男孩抵触道:“我挺好的。”
“不行,你现在不觉得,但是糖会让你吃不下饭、多动、精力不集中,身体其他的营养跟不上,会生病的。乖,听爸爸的话。”
男孩想说他从来没生过病,但不想引起纷争,便没有说话。
戒糖的日程就这么开始了。根据营养师的建议,严廷晔列了一长串的规则贴在墙上。
主要从自控方面入手,每天早上吃完饭,可以记一颗糖。一份蛋糕不可以一次x_ing吃完,要少食多次。乖乖上课,可以记一颗糖。偌大的书包空荡荡的只有两块巧克力。方澄宝贝似的不敢吃,课间里抿一小口抿一小口,巧克力都融化了,惹得他大哭。晚饭后只有一个芒果布丁,小家伙可怜兮兮地看着父亲,央求着:“想吃糖,想吃糖。”
严廷晔狠下心来,摇头不行。
糖分的大幅度锐减,让方澄犹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精神恹恹。后来,渐渐地怎么都不去上课了。害怕吃完一块巧克力,只剩最后一块的焦虑感。
他歪在床上,病了一般,懒得动,懒得说话。
到了晚间,方澄实在挨不过了。
他很痛苦,他不知道哪里痛,但就是很痛苦。
他垂死般地歪在床上,看着墙壁上贴着的一大串字:“私自买零食扣掉一颗糖,玩游戏超过两小时扣掉一颗糖,半夜偷冰箱扣掉两颗糖,晚饭不吃扣掉两颗糖,撒谎逃课扣……”
他疯了,捂住头尖叫,从床上跳下来撕碎那张奖惩表。
“你对我不好!我要走!”
“你根本不是我爸爸,你怎么这么狠?我只是吃糖而已,我只是吃糖啊!你为什么不给我!”
男孩跳在床上歇斯底里,严廷晔又惊又痛,看着他疯,却不准备上前。
方家因为万事纵容他,养得他一点痛苦都无法忍受,一点逆境都会被打倒。他身为他的亲生父亲,不能让他再继续坏下去。
他想要他健康。
男孩不听,摔碎了房间里的东西,一点不顺就毁天灭地的习x_ing,将一切都付之一炬。
严廷晔上去安抚他:“别怕,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戒糖犹如戒毒。
“我不要不要不要!”
男孩捶打他的父亲,打他的脸,踢他、踹他、反抗他。
“你凭什么不让我吃糖!”
“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想要我就直说,我现在就滚,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想我妈……妈、妈……”
严廷晔抱着他,任他拳打脚踢,但就是不松口。
方澄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妈哭,他哭得很悲痛,十几岁生命中的头等大事。
严廷晔抱着他在床上,抚摸着他汗s-hi的头发,给他讲道理。
打一个巴掌给一颗枣。
做父亲的懂得收放自如的道理,但陪他挨一晚上真的太痛苦了。
中途几次想要放弃,给他吧,不就是糖么,何苦让孩子那么难受。
但是想到医生的嘱托和血糖单子,又不得不狠下心来。
男孩泪眼朦胧地蜷缩在他怀里,发狠地咬他的胸口。男人忍痛,抚摸着他的头发。
方澄哭累了,咬合的牙齿慢慢松开来,他本能地寻着一股甜味,咬住男人的衣角,唾液眼泪濡s-hi衬衫的一片,仿佛婴儿一般将那一角吮在嘴里,咕哝咕哝地抽起来。
严廷晔被男孩n_ai味的身体熨烫着,s-hi漉的脸颊贴在自己颈侧,那嘴巴裹弄着仿佛吸n_ai一般,有种哺r-u的倒错感。胸口潮s-hi一片,被喷着热热的呼吸,下腹一热,一个激动,男人勃`起了。
他惊慌地把他推开!
男孩不满地瞪着他,水光潋滟的眼,似怨似嗔,霸道地夺过他的衣角,依旧含嘴里。
那衣料没什么味,寡淡得很,但对精神就是一种安抚剂。
他终于可以安静下来了。
戒糖的过程分外难熬。方澄每晚都要叼着父亲的衣角才能入睡。严廷晔拍着孩子的背安抚。在这一刻,他似乎得到他了。
没有糖,没有那边父母,他只能依靠他。
孩子睡得不安稳,梦里眉头紧皱,泪凝于睫。严廷晔欣慰他那样依赖他,又心疼他那么痛苦。而那一次擦枪走火,被他当作一次鬼使神差的误会遗忘在了脑后。自从孩子回家后,他是很久没有纾解了。
戒糖过程艰难,方澄对这种强制x_ing的戒断非常抗拒,他厌恶计划表、厌恶奖惩制度、厌恶父亲的指挥和命令。他感觉没有自由,快要窒息了。他仇视男人。
在家里,方澄不会给他一个好脸色。男孩光着脚,在沙发吃葡萄。他咬破了那层皮,慵懒又无聊地吮着果r_ou_,将它们全都糟蹋碎了,才吞到肚子里。他饭后只有这一串葡萄当甜点,那些不健康的劣质糖类都被男人没收了。
无聊啊。
在很大程度上,糖可以缓解他的焦虑和无聊。非要那种花花绿绿的人工糖精方能化解。男孩把果r_ou_咬碎了,再从嘴里吐出来,实际上什么都没吃下去。只有那种汁液的糖味刺激着神经,连头皮都被滋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