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面,是在电影筹划会上。贺季青剪掉了长发,留着寸头,胡子还留着。摘了眼镜,穿着一身黑,坐在角落里,发言时眼神犀利。
会议结束后,姜畅跟他约饭,他随口叫上了其他人,一帮人浩浩荡荡的,去了上海本帮菜。席间,姜畅根本没有和贺季青单独说话的机会。
吃完饭,一帮人散了,姜畅才有机会和贺季青单独站在一起。
“顾老的剧本怎么样?”姜畅问他。
“初稿写完了,后天得去北京,要跟他们碰一下。”贺季青拿出烟。
他现在烟瘾很大,刚刚吃饭时,就出去四五趟,为了抽烟。
“工作挺忙啊,找你你一直都没空。”姜畅说。
“嗯,是。”贺季青吸着烟,不多说。
“那挺好的。”姜畅看着马路对面,他车停那边。
“我送你回家。”
贺季青摆手:“不用了,我叫了专车。”
姜畅决定放弃。
两人站在饭店门口,看着马路上车来车往。贺季青的专车来了,他上车前姜畅说:“你好点。”
贺季青冲他微微一笑:“谢了。”
姜畅目送他的车走远,独自走向马路对面的停车场。
不知不觉都已经九月了,上海的夜晚开始有了凉意。姜畅走到停车场,抬头望了眼天,居然有星星,浅浅的几颗挂在天边。他想起贺季青,不禁叹了口长气。一个人若不想别人救他,那谁也救不了他。作为朋友,他已经尽力。
贺季青坐在专车里,车窗是打开的。夜晚的凉风从窗口凶猛的涌进来,慢慢吹散了攒了一个夏天的躁意。路边的城市,光影璀璨。他也看到夜空里,那几颗疏淡的星。
交通电台里,有人点了一首歌。主持人说,是一首老歌。周华健的《忘忧Cao》。
“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
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
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
往往有缘没有份
谁把谁真的当真
谁为谁心疼
谁是唯一谁的人
伤痕累累的天真的灵魂
早已不承认还有什么神
美丽的人生善良的人
心痛心酸心事太微不足道
来来往往的你我遇到
相识不如相望淡淡一笑”
周华健的声音清淡,却动人。在一个红灯处,司机发现坐在后座的漂亮男人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他侧头望着窗外,城市的光亮映在他脸上,他时不时拿手去拭眼角。
车经过武康路,一路的咖啡馆里灯光昏黄,人影幢幢。路边散步的行人成群结队。法国梧桐的树影印在路上,印在贺季青的脸上。
《忘忧Cao》早就唱完了,电台里在播另一首听不懂的韩国歌曲。贺季青的脑子里还在回荡着那几句歌词:“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往往有缘没有份。谁把谁真的当真,谁为谁心疼,谁是唯一谁的人”。
是的,他被姜畅看穿了。他放不下林舒,林舒的离开对他影响很大。他只能忘情的工作,拼命的工作,才能避免自己不去想他,不去想他为什么一声不吭的离开,也能避免不去恨他,恨他为什么一声不吭的离开。
他想林舒,也恨林舒。就像当年,他在意顾春水,也讨厌顾春水一样。同样的事情,总是发生在他身上。他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车到公寓楼下。下车时,司机特意提醒不要落了东西,等贺季青下车后,他发现对方还是落了手机。他喊贺季青:“你的手机!”
贺季青好像没听到,头也不回。
司机不得不提高音量:“你的手机,你的手机忘在车里了!”
贺季青这才回头转身,他走回来。司机看到他发白的脸。他钻进后车座,取回了手机。他跟司机道谢。
司机看着他惨败的脸问:“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贺季青摇头,再次道谢,转身离开。脚步虚浮。
司机想,大概是个有故事的人。
贺季青忘记自己是怎么进屋的,只知道进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冲到洗手间,趴在马桶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了。他按了抽水,看着脏东西被水卷走。他坐在马桶上,看着对面镜子中的自己,面无血色,一双眼空洞无比。
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才敢放出这样的自己,虚弱的、难过的、失魂落魄的贺季青,看起来很可怜。他双手捂脸,眼泪再次肆掠。
这一晚,贺季青梦到了林舒。
他梦到林舒回来了,他紧紧的抱着他,跟他说:“我只是回了趟家,我跟他们出柜了。我又回来了,贺季青!”
他很开心,他抱着林舒,两人亲吻,□□。好像分离从不曾发生。
男孩躺在他怀里,咬着他的耳朵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贺季青,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忽然,画面一转。林舒站在他对面,面无表情,语气冰冷:“都是假的,我爱你是假的。我一点都不爱你,贺季青!你这样的人,不值得我爱!”
他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他斜着眼望着他冷笑:“我从来就没爱过你,贺季青!”
他恨的咬牙切齿。他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到墙上。他双手用力,林舒难受的张大嘴巴呼吸,瞳孔慢慢变大,额头上的青筋冒起。他更用力。林舒脸色发青,最终没了呼吸。他松开手,看着林舒的身体,贴着墙体瘫软下去,横躺在地。
他杀了林舒。他嚎啕大哭。
贺季青从梦里哭醒,眼泪打s-hi了枕头。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停震动着。窗帘透着一线光,光横到了床上,将他一切两半。他抹干了脸,拿过手机。
是贺安年打来的电话。他划下接听。
“哥,中秋节你回家吗?”贺安年问的小心。
他没吭声。贺安年又说:“还有一周就是中秋节了,你要回来吗?”
从三月到上海后,他再没回过南京。
“不回了,我要去北京谈事情。”他说。
贺安年轻轻的叹息:“你都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你还有事吗?”他问。
“妈说,如果你要回来,带上林舒。只要你喜欢,她没什么意见。”贺安年说。
他冷笑。贺安年马上解释:“妈是真心这么说的,你,你不要记恨她。上次,她也就是问问。”
“我们分手了。”他说。
“啊——”贺安年突然太高的音调,足以证明他的震惊。
“怎,怎么会?”他不敢相信。
“嗯,我们分手了。”他重复了一遍。
“是,是因为妈妈吗?”贺安年问得很小声。
“我还有事,先不说了。”他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贺安年,僵硬的举着手机。在旁边等了半天的孙湘问他:“你哥怎么说?”
“他,他说不回来。”贺安年慢慢的放下手机。
孙湘苦笑:“我就知道会这样,他都多久没回来了!”
贺安年默默叹气。
孙湘问:“他和那个小林怎么样了,有说吗?”
贺安年看着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没说啊,我就知道,他不会再跟我们说这些事的。”孙湘摇头。
“他们,分手了。”贺安年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说出。
孙湘瞪看他。贺安年低头,看着木地板上的缝,时间久了,缝隙变大,里面落了些白色的灰尘,扎眼的很。
“你刚刚问他,是因为我吗,他,怎么说?”孙湘语速很慢的问。
贺安年摸他妈妈的头发,里面有不少白发。
“跟你没有关系,妈妈。他是成年人了,知道如何处理自己的感情。”
贺安年坚信,他的哥哥和他的男孩分手,绝对不是因为孙湘。家人,不足以撼动他的任何事,作为弟弟的他从很小就认清了这个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贺季青也很有问题,不是吗?
第31章 回到南京
一直到十二月,贺季青才回了南京。
雁鸣山庄的别墅里,无人打理,爬山虎的藤蔓掩了大门,院内野Cao丛生,枫树枝叶乱长,泳池里积满雨水,落叶漂浮,发出腐败的臭味。
屋内还停留在贺季青三月离开时的模样。门口两双登山鞋,并排放着,鞋边的泥巴干了,有些剥落在地。沙发上搭着西藏穿过的外套。地毯上,是单反相机。存储卡在楼上书房的电脑里。
电脑旁边,还有两个32G的U盘,一红一蓝,合起来,是一颗心。U盘里,都是拷出来的视频和照片。
卧室里,被子被推到了一边。床边上,甚至还有人坐过的痕迹。床头柜上,有两包未拆封的鱿鱼干。
林舒的痕迹还在。
贺季青从楼上走回楼下。他在书柜后面,找出许久不用的高尔夫球杆。他敲碎了相机,敲碎了电脑,敲了床头柜……敲坏了屋内一切可以破坏的东西。
高尔夫的球杆都变型了。甚至,院子里的两棵枫树,也被他锯倒了。
这一场破坏,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直到贺季青再也挥不动高尔夫球杆。他站在废墟里,满头大汗,面目狰狞,喘着粗气。他掏出手机,给室内装修公司打电话:“我要重新装修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