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子瑜颓然的松了手:“你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贺知书这次却没退步,他缓缓抚平那张墓地单子的皱褶:“以后要长住的地方,还不许我挑一挑?”贺知书扑棱着长睫毛,孩子一样的笑了笑:“我卡里还有十五万左右,如果再不够你帮我垫一垫。”
贺知书的笑凝固起来,眼神里情绪不定,似乎是在下什么没有把握完成的决定:“我死了…你就把我直接烧了吧。前段时间你哥来我也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如果蒋文旭那个王八蛋还想找我,你就把灰给他…当然不能白给,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医药费都要一遍。他要是舍不得掏钱你就别把我还回去了,扬了葬了随便你…”
艾子瑜全身冰凉,他明明已经看惯了生死,却原来不知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淡然。
“他花多少钱我都不会让你回去。”艾子瑜的承诺。
贺知书有些累了,侧着蜷了蜷躺在了医生腿上:“人家说不定压根都不想要,嫌晦气。都跟你似的人傻钱多?”
艾子瑜抚了抚他的发,轻声道:“才不是傻…”只是因为爱的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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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局的交通天网花了四十八个小时才确定了一条路线。这期间蒋文旭都没有合眼。他身体衰败的速度r_ou_眼可见的快,衣袋里甚至要备速效药的程度。
蒋文旭一刻都没有闲过,他花了大价钱请了美国最尖端的专家,甚至赞助医院换了当前最先进的治疗设备。他想,等贺知书回来一点都别耽误了治病,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贺知书是不是还缺一点什么。
贺知书走了之后蒋文旭才察觉到有什么只是玩玩而已,又有什么才是真正的生存必须。如果贺知书能好好的,能接着陪在自己身边,哪怕是十年前的那种苦日子也能过的有滋有味。
蒋文旭现在遭了报应。他连思念都不敢用力过猛,因为心会疼,是那种能窒息能休克的生理病痛。
查到了大致的方位之后蒋文旭就订了当天下午的最早一班的飞机,经济舱,腿都伸不开。蒋文旭怕自己实在熬不住,昏昏沉沉的也睡了会儿。
到萧山国际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才下过雨,地面还是s-hi漉漉的。
分公司的经理亲自来接的机。蒋文旭也是本着能节省些时间的心思没有逞强。要是放在几年前,蒋文旭能为了个单子连着三天两夜不合眼。
第五十八章
这个地方蒋文旭已经有很多年没回来过了,即使是有重大交流会议他都是外派信任的助理过来。从前蒋文旭刻意不去深思自己一切行为背后的想法,现在却突然明白,他对贺知书从来都是愧疚的。
他对贺知书,从一开始都是亏欠着的。对贺知书好,为贺知书出头,是因为喜欢没错,可也有不少是青春期男孩子不懂收敛又急于表现的满足自己虚荣心的一点自私。看贺知书脸红躲闪会得意,表白被接受也会觉得自己了不起。
最傻的就是贺知书,把人家随心所欲给出的一点一滴的好都记在了心里,几乎虔诚到感恩戴德的奉上全部爱意。
贺知书的第一次是蒋文旭十八岁生日那年,就在一家几十元的破旅店,那张旧木板床不知道厮混过多少野鸳鸯。两人都没有经验,蒋文旭只是冲动和好奇多,贺知书也只是迁就多。那次是真疼,疼的贺知书声都发不出来,贺知书也不敢出声,因为房间隔音太差。贺知书从那时起就是隐忍的,一直没办法安心的,惯于委屈自己的。
那时候爱贺知书不假,一直到十多年后也不假。但蒋文旭好像一直都是爱自己要多那么一点。所以会不顾前路坎坷随便就撩了贺知书在身边,所以在贺知书无法满足自己的时候找情儿泄欲,所以会有那么强的独占欲,把贺知书放在家里哪儿都不想让他去。
但到了现在,到了真正生死攸关的地步,到了该自食恶果的时候,蒋文旭发现,他爱贺知书要比自己想的还要多一点,不多的一点,正好爱他胜过爱自己。现在如果有人和他说他能用前途事业甚至生命换贺知书安康,蒋文旭答应的都不会犹豫那么一分一秒。
蒋文旭对贺知书的爱从来没有减少过,相反,是一点一点堆叠变多的。开始时是少年不计后果的激情,后来是激情退却诱惑变多的迷惘,现在才是真正的醍醐灌顶。贺知书的温吞柔软浸了蒋文旭十多年,铁石心肠都能给泡成一腔春水。
蒋文旭的唇泛起了青紫色,他重重的摁了两下胸口,掏出了兜里的药。
副驾驶坐的经理透过后视镜偷偷瞄蒋文旭,他上次去北京总部开会的时候还是今年国庆前后,那时候自己老板还是神采奕奕的,举手投足都是说一不二的霸气和自信。现在不过刚过去半年,这个男人颓败的就像狠狠的从神坛上摔了下来。他识趣的没有开口,让司机径直去了安排的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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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天都在y-in天,下午还下了阵雨,屋子里y-in冷,潮s-hi的让人透不过气。
贺知书的身体的反应比天气预报反应还敏感,蔫了一整天,什么都吃不进去。艾子瑜心疼他吃什么吐什么,喂了他一点蜂蜜水,贺知书最后也全都吐出来了,里面甚至夹着些血色。
艾子瑜吓得脸都白了,带着贺知书飙车去的医院打了针阿糖胞苷。
贺知书在医院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病床上的单子很薄,艾子瑜怕他冷就把他裹紧抱在怀里了。艾子瑜是真怕了,那种心悸到连方向盘都握不稳的感觉,他不想体会第二次。
做医生久了的缘故,以前最讨厌出现病患家属带着病人来医院歇斯底里的哭求,生死有命,除了尽人事只能听天命。但现在艾子瑜才明白,真正在乎的人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在你怀里的时候,那种天塌一样的绝望下,人做出什么来都是不奇怪的。
如果今天艾子瑜不是惊惧到失了魂魄失了音,他可能都会毫无脸面的和曾经的同行一个个哀求过去,求那个人的生机。
贺知书醒来时脸色已经好了些了,但还是苍白。艾子瑜还保持着拥他在怀里的姿势,走神的很厉害,想什么都不知道。
“…你想什么呢?”贺知书低低弱弱的开口。
艾子瑜的眼神慢慢聚焦,看着他笑了笑:“琢磨大事儿呢。”
贺知书也不多问,轻轻捏了下艾子瑜的侧腰:“我刚刚梦着你了。”
“真的?”
“嗯。”
“梦到什么了?”
“你站在远方,身后一大片花…”
“呦,那小爷我不成卖花的了?”
“你就是卖花的,要不为什么…我让你送我一支你理都不理我。”
艾子瑜猛地发力把贺知书抱紧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贺知书无奈的笑着推他:“都说是梦了,您老就别和我较真了。不过我现在真还有求你…咱们回家行吗?医院太难闻了。”
艾子瑜苦笑,沉默良久才回:“我现在要是跪你眼前求你治病,你答应吗?”
“你才说过我说什么都行,转眼就要用你面子逼我心软?”贺知书盯着艾子瑜的眼睛,笑着叹气:“也真是,你说你图什么呢…”
艾子瑜不说话,他的表情很悲伤,悲伤到连贺知书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贺知书抿了抿唇,忽然仰头,轻飘飘的一个吻印在艾子瑜唇角:“…我下辈子都是你的人了,你就不能装的开心一点啊?”
第五十九章
艾子瑜的心疼的死命揪了一下。也许该是开心。人这一辈子,苦的无路可走时才能寄希望于飘渺的来生。
这辈子,下辈子。
约好了的?
诺言就是这样,信不信在你,反正结果是一样,何苦非要和自己较着那么一口气。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西湖断桥边仍是熙熙攘攘一片热闹。贺知书往外看的有些出神,艾子瑜就把车速放慢了些。
“等你好一些我就带你出来看西湖夜景。”
贺知书把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摇了摇头:“不用了。上学时候晚上没少跑出来玩过,早腻了。”
艾子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已然察觉贺知书的绝望,比自己所承受的还要深的多的痛苦和悲伤。
艾子瑜喉头哽了哽,眸色被路边一盏盏的灯光点亮又熄灭,最后里面只剩下了涌动着的水一样的暗流:“还有不到半个月你就过生日了,我给你准备了礼物。等过完生日马上也就过年了,过完年那圃茉莉就该开了。那几个月灵隐湖里的锦鲤是最红最漂亮的时候,许什么愿据说特别灵。”
医生的语言组织的有几分不易被人觉察的凌乱,似乎只是脑子才想到话就急切的到了嘴边。就像,很害怕有什么是马上就要来不及。
贺知书已经不看窗外了,他微微偏了头看艾子瑜,脸色还是苍白的,但似乎来了精神。他的表情里还是带着几分笑意的,目光流转,似乎仍是少年。
“其他的倒是没什么…但别拿礼物来吊别人胃口啊。”贺知书拉了拉艾子瑜的衣角:“什么啊?”
艾子瑜摇头:“别磨我,肯定不提前告诉你…”他微顿了顿:“要不亲一口?”
贺知书转过头用鼻音哼了声,态度连强硬的边都沾不上,弱气柔软的像示弱撒娇。讨人喜欢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