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陈华再次问她。
“没事,我有点儿头痛,打算回家休息。”
陈华拿过她拎的旅行袋,简短地说:“我送你回去。”
他跟过去一样,开着一辆黑色奔驰,就停在饭店门外,雨比刚才下得大了一些,车子平衡地行驶着,雨水刷刷地落在车上,雨刮有节奏地摆动着,衬得车内安静得异样。
她坐在后座上,合上了眼睛。她没有撒谎,她的鼻子堵塞,头痛欲裂。连续一周时间白天不停忙碌,精神高度集中,晚上只睡五六个小时,本来已经体力透支,现在失魂落魄,根本无力再跟他争执,当然很感谢他没有继续追问什么。
车子驶到任苒住的公寓下面,陈华下车绕过车头拦住她:“我送你上去。”
她接过他手里的旅行袋,并不看他,“谢谢陈总,不用了。”
任苒回到家,丢下旅行袋准备洗澡,但电热水器一周没用,打开后水烧热需要一段时间,她只得换了件家居服,歪在沙发上等着。
她呆呆坐了一会儿,目光落到茶几上放的那本《远离尘嚣》上,她急急拿起来,几乎不假思索地翻到了第五十三章,找到了那个段落。
“……特罗伊倒下了,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枪弹的铁砂丝毫没有分散,而像一颗子弹一样穿进了他的身体,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喉鸣——一阵挛缩——身子一挺——随后,他的肌r_ou_松弛了,一动不动地躺在了那里。”
她的目光定在这几行字上,最初她看这本书时,一心想的是揣测母亲当时的心境,当然,母亲跟书中人物的生活没有什么关联,而现在,她竟由这个可怕枪击场面想到了祁家骏,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再不用去看巴丝谢芭的一系列反应了。当然,生活在那个遥远年代的女主角经历的一切跟她没什么相似之处,可是命运的悲剧如此无处不在,生活的剧变来得根本不可抗拒。巴丝谢芭最终走出了y-in影,而她呢?她放下书,闭上了酸涩的眼睛。
门铃突然响起,她疑惑地起身看着猫眼,站在门外的是田君培,她有点意外,连忙打开门,“君培,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田君培手里拎着个提袋走了进来,脸上的神情多少有些异样,他走到餐桌边,从提袋里取出一个饭盒,再拿出两盒药递给她,“小苒,过来喝点粥,然后吃点阿斯匹林和感冒药。”
任苒更加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头痛,没有吃饭?”
“我刚才在楼下碰到陈华了,这些是他买的,他让我带上来。”
任苒尴尬地“哦”了一声,迟疑一下,解释道:“今天是他送我回来的。”
田君培点点头,“我知道。你一直没接我电话,我很不放心,开车去湖畔宾馆找你,结果到门口时,正好看到你上了他的车。”
任苒更加无话可说了。
田君培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吃醋了,本来打算走掉,可再一想,你应该有你的理由,于是我又过来了,结果碰上他给你买东西过来。”
任苒苦笑,“该我说对不起,君培,恐怕我的理由说出来都很琐碎。我知道你给我打了电话,可我先是没听到,后来头痛很厉害,本来打算回来再打给你。我知道,我不该上了他的车……”她无法措辞,决定实话实说,“我太累了,懒得多想。”
“算了,现在别说什么了,你脸色很不好,坐下来趁热喝点粥,再把药吃了,早点上床休息。”
任苒上床睡了以后,田君培替她关上灯,走出来回手带上门,下楼以后,他四下看看,陈华的那辆黑色奔驰早就开走了,他不禁自嘲地想,那个男人当然不会做出守在楼下等他离开才放心的举动。
事实上,陈华似乎早知道他的存在,而且并不大认为他的存在有任何威胁。
他们在楼下相遇时,他错愕之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华就很自然地将手里的提袋递给他,声音平和地说:“田律师,任苒有点儿不舒服,请把这个带上去,里面有粥,还有阿斯匹林和感冒药,让她吃了之后早点休息,如果她明天还不好,请记得带她去看医生。”
交代完毕后,陈华转身离开,田君培立在原地,一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当律师以来,和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处理过各种各样离奇的案子,经历过同龄人不曾经历的场面。他自问就算还没有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涵养,也已经非常镇定,等闲不会受到别人的影响与控制。然而那个名字普通的男人不动声色之间,已经掌控局势与气氛,显然由不得人将他划到普通人行列里。
一个一向自信的男人,突然有这种认知,当然不会感觉愉快。他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却情不自禁想到他以前经历的恋爱。
读中学时,有女生给他递纸条,这件瞒着老师悄悄进行的事,本身的刺激胜过了与那女孩子的约会。
到了大学后,他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恋爱,持续了近一年的时间。可是现在让他想那个女朋友的样子,已经是模糊不清了,他唯一有印象的事,倒是同时有另一个男生追求那女生,比他投入得多,还曾约他谈判,要求他退出,说到激动处,居然流下了眼泪。他诧异于对方的一厢情愿与幼稚,又有些替他的软弱感到羞耻。
那个女生夹在中间,多少表现出了动摇。他并没有太多耐心,主动放弃了。她后来给他发了长长的邮件,斥责他的冷漠,说永远不会原谅他。不过几年后他们再见面时,他们相逢一笑,相谈甚欢,非常自然默契地不再提起往事。
他想,年少时的荒唐与热情,反正是用来浪费的,谁会把那么轻飘飘的恋爱处理成一场刻骨铭心的伤痕,未免就是毫无意义的自虐加文艺腔了。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头一次想到,也许任苒经历的感情不同于他。他根本无从知道,她出走得那么决绝,谈及旧情时毫无眷恋之间,到底有多少是为了向她自己证明,她已经彻底放下年少时的一段感情,摆脱了陈华的影响。
田君培刚回到公寓,正准备继续处理公事,接到了他妈妈打来的电话,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新交的女朋友是怎么回事?我和你爸爸从来不过多干涉你的生活,但是不愿意看到你轻率。”
他自然知道妈妈为什么会有此一说,“郑悦悦还跟您说了什么?”
他妈妈没好气地说:“你不要想当然,悦悦什么也没说,只不过老郑跟我们约着谈了一次。”
“这又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很难保持心平气和了。
“君培,你对长辈怎么能这种态度,你郑叔叔是关心你。”他妈妈马上颇为严肃地指出来,“老郑很诚恳,说他的确希望你能跟悦悦交往、结婚,可是他知值儿女的事情勉强不来,他还说,他一向欣赏你,就算你不能成为女婿,也是他的世侄。他只是不想你匆忙跟悦悦分手,就跟一个来历不清的女孩子搅到一起,这也是我跟你爸爸最担心的事情。”
“妈,我来这边工作以前,就已经跟悦悦明确分手了,也的确交了新的女友,她叫任苒,不存在什么来历不清楚这个问题。”田君培不愿意在电话里多说,他知道什么对于他的父母来讲最有说服力,“姓父亲任世晏是著名法学家,现任Z大法学院院长,她从澳洲留学回来,目前从事翻译工作。”
他妈妈果然吃惊了,她在科技部门工作多年,见过世面,倒不至于为任世晏的头衔震慑住。只不过和老郑谈完话后,他们夫妻两人回来上网一查,关于任苒的报道并不多,不外是说她持巨额股份,十分神秘,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已经足够他们展开想象了。现在听儿子一讲,这女孩子突然之间变得身世清白,不免意外。
她迟疑一下,问他:“那她的股票是怎么回事?就算是著名法学家,也不可能太富裕,她一个年轻女孩子怎么可能拥有那么多财产?”
田君培避重就轻地回答:“那是名义持股,很多私募都是用这种方式进行cao作,好了,跟爸爸说,等我回来我们再谈这个问题,你们不用多想,也不用听别人捕风捉影。”
田君培心情欠佳,再也无心处理公事,打电话给冯以安,约他出来喝酒。既然打算借酒浇愁,他就没开车,拦了一辆出租车,绕来绕去,好容易才找到冯以安指定的那家酒吧,坐落在一个有些偏僻的地段。他进去一看,里面顾客倒不算少,不过相比一般酒吧要来得清静许多。
“这个地方又有什么讲究?”田君培坐下后,问一向以美食家自居的冯以安。
冯以安笑道:“这间酒吧靠着一个防空洞修建,下面改造了红酒酒窖,专卖进口红酒,本地很多鉴赏红酒的人时常过来品酒买酒,考虑到你不好这一口,我们就在上面坐坐得了。”
田君培对国内突然涌现的品红酒之风有所耳闻,事务所的前主任老侯便热衷此道,时常在所里津津有味地大谈品酒经,说得神乎其神,不过他毫无兴趣,只由得冯以安点酒,根本不关注什么年份产地。
两个人说是约着出来喝酒散心,不可避免地仍然先谈起旭昇和尚修文目前的状况。冯以安告诉他,甘璐仍然借住在他一套空着的房子里,不过跟尚修文的关系看上去已有所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