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间骤然翻转,仿佛又转回了三十几年前的日子。
那时怀着春的少女在生日宴上头看见了一个人,他微微蹙着眉的神情带着点高傲的、不容靠近的意味,手指修长而干净,脊背挺得笔直,不紧不慢拿起高脚杯,在父辈的引导下冲着她举了举。
傅蓉只远远地这样望一眼他,顿时就明白了一见钟情的意味。
明明那时来参加生日宴的人那么多,想要讨她欢心的男孩子连起来可以绕这大厅一圈,可她的眼睛却只望得见一个人,她眼神时刻追随着他,瞧着他与别人谈话,细细地关注着他每一个小表情,醺醺然像是饮了一盅陈年老酒。
多……多引人注目的人啊。
她对父亲说:“我觉得是喜欢了啊。”
可是向来将她宠到天上去的父亲这一回却拒绝了她,父亲说:“他身边儿有人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都已经十几年了——而且,那是个男人。”
傅蓉带着点天真的骄纵撒娇:“不嘛不嘛,就要嫁给他!”
往常她使出这一招,那通常是无往而不利的,可是这一回,在她的撒娇攻势之下,父亲的脸色却更难看了一点。他厉声道:“他不行,绝对不行!”
他瞧着宝贝女儿一下子苍白了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这满大厅冲你献殷勤的青年才俊,你哪一个都能选——只有他不可以。”
顾锋那时早已正大光明出了柜。他顶着家族和外界的压力硬生生摆平了一切,和郁安然手牵手走到了阳光下,几个家族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偏偏傅蓉被保护的太好,她不知道,也不愿意相信。她这只初生的牛犊甚至不害怕老虎,天真地认为自己的魅力就是无敌的。
至于一个男人,那怎么能和她相比?
可这样信心满满换来的结果,却是毫不留情的拒绝。被堵在洗手间外的顾锋慢条斯理擦拭着手指,望着小姑娘红透了的脸,眉眼中却涌出几分厌烦来。他的手指在洗漱台上敲了敲,言简意赅。
“没兴趣,滚。”
傅蓉从生下来后,便没有被人拒绝过。
面对这样没有留下任何余地的拒绝,她的兴趣不但没有削减,反倒涨的越发浓厚了。她丝毫没有气馁,在这之后发起了愈发猛烈的进攻。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每一次在这里吃了瘪,她心头浓重的迷恋就更深一分,到头来,这几乎演变为了不可言说的执念,生生刻进了她骨子里。
直到她望见了郁安然。
顾锋牵起这个面容清秀的男人的手,当众放在唇边碰了碰,强制x_ing地将人禁锢在自己的臂弯里,哪怕离开一点也要重新将人拉回来。他帮着郁安然挡了所有的酒,被护在怀里的男人扯了扯他的衣服,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他们的神情都是柔和的,眼睛里头像是浸了一汪水,满含着s-hi漉漉的柔情。
也就是那样的神情,让傅蓉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连身畔人呼唤她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她从那时起坚定了决心。
傅蓉要成为顾锋的妻子,哪怕不择手段。
而如今,她痴痴地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仍旧从这人脸上看到了那种疯狂地吸引着自己的、令自己为之神魂颠倒的东西。她的手交叠了下,带着点羞意低声喊:“锋哥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看蓉儿的——”
她瞧见顾锋脸上满含厌恶的神情,忙道:“你看见我们儿子了,是吗?他长的可像你了,只有嘴不太像,嘿嘿嘿……”
她坐在原地,兀自一个人傻笑起来,翻来覆去地嘟囔。
“他是我们的儿子,我和你的儿子,嘿嘿嘿嘿嘿嘿……”
郁安然挑高了眉,难掩心中的愤怒,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还有脸说他是你儿子?”
听到他的声音,傅蓉的表情一下子便冷了下来。她眼睛里头燃起了簇簇火,怒望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这个□□,狐狸精,别说话!”
郁安然不搭理她,依旧往下说:“你逼着他,让他学一切老顾学的东西,让他长成老顾的样子,甚至强迫着他上了整容手术台。你忽视他、不关心他、不照顾他,如今,你居然还有脸说他是你的儿子?”
他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讽刺地笑起来。
“什么儿子,只有那么一张脸是你想要的儿子?”
“你说谎!”傅蓉的眼睛赤红着,“你说谎!你嫉妒!!他是我和锋哥哥的儿子,我照顾他、爱护他,好不容易把他养成现在这样——”
“是吗,”郁安然冷冷说,“你看着你锋哥哥的眼睛,你敢说,你不是把那孩子当做你寻找锋哥哥的工具吗?!”
傅蓉的嘴角猛地颤了颤。她望向男人,他的目光一如往常的沉郁,似是在看她,又像不曾看她。她顿了顿,乞求似的喊:“锋哥哥,这是假的……”
顾锋却不接这话茬,半晌之后,他淡淡道:“二十四年前,我问你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你也说那证据是假的。”
傅蓉没想到他这样突兀地转了话题,愣愣地望着他。
“你骗了我。”
顾锋说,慢慢抬起头来,眼睛像刀子一样扎过来,“你以为你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信誉可言吗?”
“可是,可是……”傅蓉颤动着嘴唇,像是个仓皇无措的孩子似的绞动着手指,低声道,“可是我对你说的别的话都是真的啊……”
“我说了,我是真的怀孕,我也是真的爱你啊……”
这份病态又痴迷的爱一直持续了三十几年,傅蓉的前半生几乎全都费在这根本得不到的爱上,反反复复在同一个人身上千百次地跌倒。她不会别的,这爱几乎成了本能,成了择人欲噬的猛兽。
它把她嚼的血r_ou_模糊,只剩下一堆骨头的残渣。
“我爱你啊。”
第59章 最后一个盟友
郁安然冷嘲:“你这种人, 根本就不配谈爱。说起来, 都是脏了这个字眼。”
他再也不想和傅蓉多说什么,拉着顾锋就要起身。对面的傅蓉原本还是冷静的,瞧见他们这个动作,一下子便爆发了:“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郁安然道, “这旧已经叙完了,咱们还有继续在这儿坐下去的必要么?”
“不行!”
傅蓉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力气却丝毫不小。她死死拽住顾锋的胳膊, 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一根仅剩的救命稻Cao,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 “不行!……锋哥哥,你得跟我走, 我们,我们有孩子……我找了你那么久……我找了你二十四年啊!”
她嘴一瘪, 竟然如同孩子一般哭了。
“我找了你……我找了你那么久……”
顾锋毫不留情甩开了她的手, 神情冷淡,“这与我无关。”
“别走!”傅蓉竟然想也不想便跪倒在了地上,紧紧拉住轮椅的轮子,丝毫不顾沾了自己一手灰。她一面拽着, 一面扭过头去冲着跟自己来的两个保镖厉声吼,“打电话!给顾岷打电话!!!”
顾岷的名字一出来, 顾锋与郁安然两个人的脸色瞬间变了。郁安然表情扭曲, “你疯了?”
果不其然, 店中已有人开始朝着这处扭头,中间夹杂着惊讶的窃窃私语。边角处桌子边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大的连这里都听的一清二楚,“顾岷,哪个顾岷?那个演电影的顾岷?”
一听说有可能和明星有关,关注这处的人就更多了。郁安然的额角砰砰跳动,察觉到了不妙。
他对顾岷,始终是觉着愧疚的。
这孩子在这样残缺病态的家庭里长大,他本就逃脱不了责任,这么多天来,也始终抱着不打扰对方生活的想法在努力试着了解他——可就这么一个靠着自己的努力好不容易攀登到娱乐圈这金字塔顶峰的人,难道要让他因为家庭的丑闻而深陷于谣言和非议之中吗?
他绝不想看到这样。
顾锋的想法显然与他相同,想也不想便要去封住傅蓉的嘴。可傅蓉这样一个疯子,力气却大的很,他又坐在轮椅上,活动并不方便,傅蓉眼底几乎能喷出火,肆无忌惮向外喊:“叫啊!叫顾岷来,你还等着干什么!!!”
“顾岷,就那个整天拍电影的顾岷,他是我和锋哥哥的孩子……他凭什么不来!”
几个看守她的保镖也惊慌失措,忙打电话通知顾岷。可惜顾岷此刻正在家中慰劳辛苦了整整一夜的江邪,铃声响了半天也没有人接,保镖急的手足无措,却也毫无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上来安抚已经在地上磨蹭的头发散乱、满身狼狈的傅蓉。
就在这时候,店里的店员听清了傅蓉的话,手却猛地一顿。几个店员对了下眼,立刻开始将店中的客人往外清,彬彬有礼地免了餐费,顺带还赠送了额外的餐券,“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位客人有精神病史,恐怕伤了大家。”
精神病人伤人是不用背法律责任的,客人们听了这话,又看傅蓉的表情果真不像是个正常人,怕沾染了晦气,立刻一个接着一个起身。
“真晦气。”
“这是什么事儿……”
“看那女的好像真有毛病,你看到那表情没有?眼睛都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