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妈妈扫墓,顺便回来看看。”
“这么冷的天,你上山扫墓,自己身体太结实,是不是?”
为什么他爸一说话,邹童就来气呢?
“进来进来,”阿姨冲他爸使眼色,让他闭嘴,接着过来拉他:“这次回来能呆几天?”
“明天就走。”邹童对阿姨的态度向来冷淡,这回却正常多了:“我订了酒店,就回来看看你们,不过夜。”
“订什么酒店?家里又不是没地方,”阿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晚上给你包包子吃,留下住吧,你爸前两天还念叨你……对了,昨天有人打电话找你来着,哎,跟你爸聊,我炉子上烧着东西呢。”
邹童坐在沙发上,小妹已经回房间写作业,父亲穿着灰色的大毛衣,带着黑框的眼睛,鬓角开始有白头发了。
“小妹学习挺好的?”邹童知道父亲最喜欢的就是小妹,这话题比较保险。
“她没你聪明,但胜在勤奋,全校前三是没有问题的。”父亲的语气里,带着骄傲,“昨天有个姓佟的打电话,问你回来没有。你手机怎么打不通?”
“哦,没带。”邹童心想,佟琥估计给江洪波迫害毁了,每次他们之间闹腾,都得拉上佟琥这个倒霉蛋,“您身体也挺好的?”
“凑合,这岁数的人,多少有些毛病,”爸爸伸手摸了把邹童的毛衣:“穿这么少山上,能不冷吗?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得有数,又没人照顾你,别瞎折腾。”
“我知道,”邹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其实父亲是一无所知的,但他多少会有些猜测,这毕竟不是个密不透风的世界,“您评职称的事结果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吧,毕竟熬了这么多年,没功劳还有苦劳呢。”父亲说着,想起来,赶紧督促他:“昨天那个姓佟的说,如果你回来,给他打个电话,他好像挺急的。手机没带,就用家里电话吧!”
“等会儿的吧。”邹童没怎么说话,他和家里人的距离,其实越来越远。
“明天也才礼拜六,周日飞回去也不耽误,多呆一天吧!把酒店退了,回来还订什么酒店?胡扯。”
父亲看来真是老了,若是以前,自己回来订酒店这种事,不知道会被他揪着骂成什么样。而邹童也会为了故意气他,怎么尖酸气人怎么说,他俩就是前世的仇人。
吃过晚饭,邹童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了看床头的电话,有点犹豫。江洪波在外地闭门开会脱不开身,这会儿肯定折腾可怜的佟琥,到处找自己呢。不管和江洪波怎么闹,邹童对佟琥是没有偏见的,这人虽然也带着大少爷的脾气,但骨子里,是讨邹童喜欢的类型,佟琥夹在他和江洪波之间,有时候确实很难做人。
电话才响半声就被接起来,他明显认识这个号码。
“找我干嘛?”邹童说。
一听是他,佟琥悬挂的心材算落了地:“我的齐天大圣小祖宗啊!你跑哪儿去了?这头天都要塌了,好吧?”
“说过别找我了,天塌了关我什么事?”
“拜托你有点良心吧!江洪波会都不开了,跑回来找你,好不?就怕你跑出去喝酒,给人欺负!你怎么跑回家了?!”
“给我妈扫墓,顺便冷静冷静。”
“能回你爸家住,你不是一般地冷静啊!”佟琥放了心,跟他开玩笑,“你可把老江同志折腾坏了,一家一家酒吧那么搜,纯心地吧,你?”
邹童心里一软:“他在你旁边儿?”
“不在,我正用另一手机给他发短信呢,他还在外头找你。”
“那么费劲干嘛?我等会给你打过去吧……”
“别,别!”佟琥怕他挂电话,连忙说,“你是不是因为小叮的事,跟他怄气?我跟你说,你真误会他了,他和小叮没什么的,你知道小叮那种人就是幻想症……”佟琥犹豫着问他:“小叮是不是骂你了?”
“回去再说吧,”邹童不想在电话里说太多,“我累了,想睡觉。”
晚上,邹童躺在床上,月亮从窗外升起,照进窗户,想起高考前,他也这样安静地躺着,想象将来的世界,想象走出这个家以后,自己独立的生活。那时候,他设想很多很多,却从来也没有构思过江洪波这样的人物,人似乎永远无法猜中命运的安排,想得太多,也是给自己徒增烦恼而已。
半夜就开始发烧,第二天早上起来,他摸出床头柜里的药盒,里面的退烧药估计都有六七年,快成化石了,他也不想弄到药物中毒。穿上衣服,看时间还早,想出门去昼夜营业的药房买退烧药吃,结果刚出卧室,就看见父亲和阿姨已经从早市回来,手里拎着新鲜的蔬菜,和他特别爱吃的水饼。
“怎么起那么早?”父亲看着他,那眼神好像可以洞悉一切。
“哦,出门买点东西……”
“是买药去吧,家里常用的都有,还用偷偷摸摸的?听听你的嗓子就知道,想瞒着谁?”说完把药盒拎过来给他:“吃药管用吗?吃完早饭,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没那么严重。”
“水饼和咸菜,都是你爱吃的那一家,我说你回来了,他们还记得你呢,说‘是不是咱那个俊俏的小状元啊?’”
邹童也记得那对老夫妻,在早市的入口那里卖面食和咸菜, 每次看见他,都很热情地打招呼。他们吃过早饭,小妹上学去了,周六也不休息。邹童和父亲坐在沙发上,泡了热茶说说话。可能是父亲年纪大了,比以往爱唠叨,问他学校里的事,教授对他如何,平时都干什么,好像希望把他缺席的这几年,都补全似的,什么都不漏。
“问那么多干嘛?你又不在乎。”邹童差点就脱口而出,可他好歹忍了,他现在身心疲惫,不想再跟人吵架。
说着说着,又聊到小妹将来一定要考北大,爸爸开始说:“我就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不肯报,怎么说你都不听,倔得要命。”
“爸,你真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去北京吗?”邹童慵懒地赖在沙发上,蜷着腿,“因为北京离家太近,我怕你没事儿老去找我。”
“啧,”父亲从老花镜里抬头,看着他,“你这熊孩子,就是爱找别扭。”
邹童无力地笑了。
快中午的时候,喝热水逼出了些汗,烧退了点儿。邹童本想给佟琥打个电话,门铃响了,阿姨去开门,问:“你找谁呀?”
“您好,我是邹童的朋友,他在家吗?”
第十三章 (上)
江洪波的到来,让邹童和家人都措手不及,这人就是雷厉风行的行动派,想做什么做什么,好像没有他掌控不了的场面。邹童的父亲和阿姨,对他并没有格外热情,礼貌中带着疏远,甚至连留他吃个午饭,都只是居于形式的邀请而已,好似对他们的关系,并非完全蒙在鼓里。
“你们不用忙,他不在这儿吃饭。”邹童和爸爸说,站起身找衣服,想把江洪波送走再说,他深深知道彼此的身份,在父母家人面前的尴尬,不想这人自找苦吃。
“你发着烧呢,要去哪儿?”父亲站在厨房门口,有点不高兴。
“不走远,一会儿就回来。”
其实邹童心里有数,父亲对自己在外头的行为,也不是一无所知,他几乎从来也不问自己住宿或者生活上的问题,想必也是绕开他跟人同居这个事实。父亲老了,在有些容易起分歧的问题上,不再像以前那样穷追猛打,他变得有耐心,不跟邹童一样儿的了。
领着江洪波下了楼,站在背风的楼道里,邹童才问:“你来干嘛?”
“领你回去,”江洪波坦言,“你自己在外头,我不放心。”
“少来,你一年有十个月在外头出差,我还不都是自己?”
“那不一样。”江洪波也不想邹童在外头这么冻着,“找个酒店再说吧!”
邹童不肯,哆嗦着,没什么耐心地说:“你走吧,我过两天回去。”
焦虑两天的江洪波,既然下定跑过来的决心,自然不会这么轻易退缩,他看得出邹童脸色不好,不想逼迫太紧,从兜里掏出邹童放在家里的手机,塞给他:“你先回去,晚些时候我给你电话。”
邹童再回到屋里,父亲似乎正和阿姨说什么,两人神态都不太自然。他没理睬,径直回到自己房间。以他对江洪波的了解,这人既然来了,肯定要带上自己才会 回去,可他暂时没有准备。邹童吃了退烧药,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了一大觉,直到小妹放学回来,在门外叫他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