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突然响起来,是毕家声的号码。
“干嘛?”邹童刚经过研究所,进去找他,结果他不在。
“问你今晚能不能带朋友过去?”
“什么朋友?”
“看你这话说的,能带到你生日晚宴的,肯定不一般呗。”
“你年年都带新的。”
“什么时候了,你别给我造谣啊!你在哪儿呢,现在?”
“我等苏杨下班,他跟我去机场接个朋友。”
“又是美国华侨?”
“用你管呐?”
“谁呀,廖思成?不对,肯定是关誉明吧?他最近来得也忒勤了点儿。”
“晚上吃饭的时候,你不就知道?”
“哎哟,他追你三年都没追到,干脆让他歇菜吧!”
“哪那么多废磕儿?”邹童见苏杨朝自己走过来,连忙挂了电话:“晚上见吧,苏杨来了。”
到了午饭的时间,学生从图书电教馆里成群结队地涌出,苏杨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艳阳里,身边照例几个女学生,小蜜蜂一样“嗡嗡”地围着,自从他研究生毕业留校教书,简直把佟琥都要醋死了。
四周穿梭而来年轻的面孔,虽然并不认识谁,却似曾相识,看着他们,就好像看见自己当年那段,喜怒哀乐的岁月。邹童把镜头对准图书馆前那棵梧桐树,阳光灿烂,碧空如洗,衬着枝繁叶茂,尤带股让人心动的勃勃生机。那些相框,他挂在家里墙上,每年都新添一张。
在按动快门的瞬间,好像看见当年江洪波出差回来找他,站在车旁边儿,揣着一只手抽烟的模样。
邹童笑了,仿佛听见自己说:“你回来啦?”
番外
六月里一场急雨,突兀而至,刷刷打上窗户,随风时轻时重。不到下午四点,研究所的办公室里冷清得只剩邹童,他关上电脑,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搜了搜,也没找到什么能用来遮雨的。年初的时候研究所扩建,跟马路隔开,就算车子停在门口,下雨天走出去也得给打透。
江洪波一大早从深圳飞回来,直接赶去公司上午的股东会议,最近因为收购的事,高层几乎全员二十四小时待命,在北京和深圳之间频繁飞行,有快一个月没怎么回家。下午两点多,会议结束以后,他给邹童打来电话,说等会儿接他下班。
“你怎不早点跟我说?”邹童完全不知道他今天回来的安排,昨天通电话,江洪波还说今天飞北京开会,“我也好准备准备,给江总接风洗尘。”
“呵呵,”江洪波给他的揶揄逗笑,“这些破事儿你还不知道?昨天上午还没说能行,我想去北京活动活动,结果朝令夕改,晚上电话来又说可以了。”
邹童透过二楼的窗户,正好看见街道边停着辆黑色“别克”,估计是江洪波已经到了,开着公司的车,这种天气,出租车也不好叫,而且江洪波格外不爱坐出租,他对车子的要求,几乎到了挑剔的地步。他快步下楼,推着清洁车的阿姨,见他两手空空还说,这么走出去要淋s-hi的,雨正下着大呢!
出了门口,站在门廊下,邹童略微想了下,刚想冲出去,突然被人叫住:“邹童!”
转眼一看,却是江洪波,撑了把巨大的,高尔夫球场那种蓝白条的大伞,一边叫住他,一边掐灭了手里的烟头,他们有段时间没见,彼此都微微那么楞了一下,然而那种“陌生”,短暂得来不及琢磨,就被熟稔的感觉取代了。
江洪波迎着他走上台阶,笑着说:“估计你就不会记得带伞。”
虽然常常来接他下班,但江洪波很少下车,更不会进办公楼,就算大家都知道他俩之间的关系,在涉及到公事的场合,他们仍旧会适当保留的距离,不希望惹起没必要的关注。所以,这会儿突然看见他公然现身,邹童一时不太得劲儿,不禁问道:“诶,你怎么进来了?”
“这么大的雨,你跑出去还不s-hi透,别又病得唧唧歪歪,倒霉的还不是我……”
“谁唧唧歪歪?!”邹童瞪他,却没有怒气。
大伞罩在他的头顶,瞬间那些风风雨雨,都只剩“崩崩”的声音,他的心,莫名其妙地暖了下。江洪波比起往常的精神奕奕,略微显得有些憔悴,这段时间够他受的,紧握决策权的人,承受的超负荷压力,也就他铁人一样,才顶得住。每当这时候,邹童还是会佩服江洪波那股,特有的,纵横捭阖的气魄。
习惯是最微妙的化学反应,并肩走在一起,哪怕闭上眼,捂住耳朵,邹童依旧能清晰地辨认出身边的人,不是苏杨,不是佟琥,不是亲人,朋友,不是人海中任意的身影,世上只有他一人,江洪波,唯一能让邹童的心,卸下防御,安稳沉静,甘愿归依。
“你开还是我开?”上车前,邹童问。
“我来吧!这车你可能开不惯,”江洪波送他坐进车里,才收了伞,扔在后座,“明天要上班吗?”
通常江洪波出长差回来,如果手头工作排得开,邹童会请几天假,过过二人世界,结果常常就是腻歪在家里,门都不怎么出,被他们戏谑为“慰军”。
“请了两天假,”邹童看着车窗外铺天盖地的雨,似乎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却不见车子动:“走啊,等什么呐?”
江洪波没说话,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寂寞空间里,只剩无边无际的雨声,和手中车钥匙轻轻的磕碰……空气干燥得,只要一个小小的火星儿,就能炸得天翻地覆。他探身,凑到邹童跟前,在他耳边,几乎算是挣扎地节制着,亲了一下,嘴唇碰上熟悉的肌肤,艰难地,不想离开,声音里是痛楚的压抑:“真他妈的想你……”
邹童没敢惹他,不想给巡逻的民警抓到在车里“耍流氓”,他的身体做出撤退的姿态,虽然对江洪波来说,这会儿邹童任何动作,都像是挑逗,他还是忍了忍,拧开引擎,踩油门,车子在雨幕里,静静地滑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转移他的注意力,邹童问了些公司收购和接下来的安排,江洪波说现在就等下周的新闻发布会,需要他亲自现身公布成功收购的消息,剩下的交给其他人忙去,在奔波数月之后,他终于能放松一段。而邹童下个月要去青岛参加一个论坛的研讨会,倒是能腾出些时间。
“今晚想吃什么?”邹童估摸着江洪波现在肯定是憎恨在外头吃饭,“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家里冰箱里也空的。”
“明天再说吧,今晚有安排。”
“什么安排?去哪儿呀?”邹童这才意识到,这条街不是回家的路,“我说,你今儿是吃错药啦?突然回来不说,累得跟个孙子似的,还不想回家,搞什么鬼?”
江洪波冲他一笑,却不解释:“哪那么多废嗑儿?我还能把你卖了?”
车子穿过市区的车水马龙,渐渐地,邹童心里有数了,说实话,他有点吃惊,自从在这里闹得不愉快,江洪波跟他有好多年没回来住,听说一直空着。佟琥有回喝高了,透露说这里是他大姨家里准备给江洪波结婚的,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对一Cao一木都很有感情。邹童听在心里,格外难受,因为江洪波压根儿没和他提过这些。
“你不是在这里摆了什么八卦阵,要灭了我吧?”邹童在院门口犹豫了下,转头问撑伞站在身后的人:“咱俩好歹过这多年,不至于结下深仇大恨吧?”
江洪波眯缝着眼睛笑得格外开心:“给你看穿了,”他一手开门,把邹童拽进来,“摆的是降妖伏魔的阵,今儿就把你这妖精收了,省得你在外头忽悠帅哥!”
“哎哟,难不成你是法海那秃瓢儿,什么降妖伏魔呀,就是干涉自由恋爱!”
“谁准你自由恋爱,你只能恋我爱我。”
“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你以为你谁呀……”
邹童走进院子,不禁愣住,斗嘴的心情嘎然而止,这里似乎没什么大变化,原本角落里那棵不大的银杏,却铺枝散叶,茂盛得很,被雨刷得水亮水亮,而那两棵并排的梧桐,已经长得比房子还高,遮蔽着二三楼的窗,邹童仿佛看见多年前的自己,站在窗口,沉默的身影……当时的他,看不到今时今日的片段。人能看见的,只有从前;可把握的,唯独现在;而将来,是永恒的未知。
猝不及防的邹童,乍然想起十七八岁的时光,却是不能避免地,先是一阵心慌,扭头看着江洪波,他似乎正审视自己的反应:“干嘛要回来?”
“没什么,”江洪波打起精神,恢复刚才的自然和平静:“我让阿姨打扫过,她应该留了吃的,你饿不饿?”
他俩开门进屋,阿姨可能刚刚离开,屋子里开着空调,凉冰冰的,厨房里散发出晚饭的味道,电紫砂锅里煲着汤,另一只砂锅里炖着排骨,桌子上摆了两个素菜,还冒着热气。因为江洪波不会做饭,邹童并没有回家吃现成儿的习惯,这回出差前,他忙里忙外,帮他收拾,忍不住拿气话堵他,说:“苏杨给佟琥做顿饭,佟琥恨不得磕头谢恩,我可好,成天给你洗衣做饭,跟个老妈子似的,你倒理所当然,老子欠你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