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灵赋的声音戛然而止。
阿魄笑了:“段惊蛰知道。他知道有人会因为那落灯着急,并算准了你要从何处上那城门,就连那手下之人,也瞅准了你出神的时间才下的手。”
邱灵赋听着确实一愣:“那人不是段惊蛰?”
“那人武功高强,远在先前追杀我们那伙人之上,但不是段惊蛰。”阿魄把邱灵赋伤口旁的血污擦了,又将药粉洒在那伤口上,邱灵赋疼得满头是汗,喉咙里却忍着不肯出声。
阿魄看他这满脸汗涔的可怜模样,却安慰道:“但你这次倒是有长进,让你跑,你便愿意跑快些。”
邱灵赋疼得气息不稳:“我的命······是要留着把段惊蛰和那白家细作一起杀了的,唔!”
那阿魄刻意在自己伤口上按下,邱灵赋凶狠着要瞪他,可阿魄已经俯身过来:“你的命是留来给我折腾的。”
两人一个带笑一人怒视,对视了片刻,阿魄忽然凑近在邱灵赋唇上飞快地轻碰,邱灵赋眼里的狠立刻被揉碎了,看着眼前刚柔并济的眉眼,愣住了一般。
“就算是段惊蛰和白家细作在你眼前,该跑的时候还得跑。”阿魄道,“你的命得留着把你娘带回淮安,留着去笑话那些害你的人一个个得到报应,留着从奈何桥上嘲讽我行乞桥上衣衫褴褛。要是意气用事在杀段惊蛰的时候便没了,你说可不可笑?饭酒老儿这四个字怕也是要成一段笑谈。”
邱灵赋闭着眼歪过头,不愿看他。阿魄看他这幅不愿说话的模样,就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阿魄朝那狰狞的伤口轻轻吹着气,凉丝丝的,邱灵赋的疼痛减轻不少。
“江湖里受伤是常事,有的人身手举世无双,但江湖里因为被下毒下药甚至只是偶尔失手······有可能连命都赔了了,受点伤能算什么?活到最后才是胜者。江湖可不是读书人的科举考试那般,一题定榜位。”
阿魄的话,听着本该厌烦才是,可邱灵赋心中却是真真切切平静了下来。
“那现在怎么办?衔璧在哪?”
“你问我?”阿魄挑眉。
邱灵赋忍着疼竭力想了会儿,忽然用手揉了揉眼睛,后悔道:“刚才应该跟着那人才是。”
话才说完,身体又是一僵,下意识睁开眼睛捉住阿魄的手:“如果是段惊蛰,怕是早就派人在暗处跟着我们来了这里!”
话刚说完,阿魄已经把邱灵赋搀抱起来。
“放开。”硬是要自己起了身子,疼得满头大汗。
“如果段惊蛰有先见之明,派一人袭击一人追踪,为何此时人跟来了却不动手?”阿魄问得平静,这答案自己是心里有数的。
邱灵赋很快便猜到了:“那追踪之人自知不敌我二人,为避免打Cao惊蛇,是在等外援。”
“外援就快到了,你忍得住这疼离开这么?”阿魄说着,邱灵赋果然瞪向了他。
“你在许碧川邱小石面前能懒则懒,凡事涎皮赖脸也要走聪明的路数,在我面前怎么就这般矜持薄脸皮,好歹还是喝了白家洞房酒的。”阿魄说笑间已经把不顾邱灵赋反应将他抱起,低头道,“谁让你身上这么多□□,也不给自己留一个止痛的,白白让我占了便宜。”
邱灵赋只是瞪着他,这回却是没反抗,只是听了他的话心思一转,一眨眼间便果真装起一副自尊的样子来,少爷命令人似地吊起嗓音:“那你就得伺候好了,若是伤着我半点,那饭酒老儿可不会放过你。今后阿魄的j-ian险狡诈无恶不作,就等着流传千古在酒馆茶肆里笑话吧。”
仗着自己的本事,龇牙咧嘴露出这般无耻的嘴脸,是人听着都要生气。可阿魄只是嘴角上扬,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
阿魄一手便将邱灵赋按住,贴着自己胸口。两人密不可分,如此才好控制身体的幅度,让自己能够抱着邱灵赋从这屋中不动声色地转移出去。
阿魄的身体当真灵活如猿猴,一分一寸都控制得妥帖利落,邱灵赋屏住呼吸,只管着把自己贴在他身上,却是大气不敢出,怕自己成了功败垂成的一笔。
逃出那屋子,两人果然在暗处看到了躲在某座屋之后的一名盯梢之人。
阿魄停顿了脚步,问怀中的人:“杀了还是逼问?”
他之所以这么问,便是因为逼问或许能套出消息来,但难保周围另有盯梢之人,无论是杀了还是逼问都有风险。
邱灵赋把脸依在阿魄肩上,闭着眼想了想,从包袱中取了一粒药丸,夹在拇指中指之间,朝那人肩上飞s_h_è 而去。
那粒药丸极细小,击在那盯梢人身上,那人只是若有所感,警惕回头一望,可那药丸已经砸开,瞬间化成飞粉消散在空气中。
那人寻了一会儿不见有什么异常,便当做是小虫小蛾,不再在意了。
“那又是什么稀奇的玩意?”
“不是稀奇的玩意,是冷香蝶的母蝶碾成的粉末。”
阿魄似想到了什么:“多年前江湖上出现一种盯梢人的做法,就是将冷香蝶母蝶的蝶翅碾成粉,抹在一人身上,要寻此人,只需跟着公蝶寻去便是。因为冷香蝶公母蝶以香为缘,既定此缘,生死相随。”
邱灵赋点点头:“是。”
“从花雨叶要来的?”阿魄抱着邱灵赋便转身继续穿梭暗巷屋檐。这冷香蝶也不是那么容易来的东西。
邱灵赋却是不满阿魄的说辞:“要来多没意思,这是从许碧川那里偷的。”
阿魄听了笑道:“这不是从许碧川那里偷的,是从冷香蝶那里骗的,人家本来生生世世做一双,现在不仅丧了偶,还得被你骗了念想,把妻子的遗物四分五裂,让他靠着那点念想永无止境奔波下去。”
邱灵赋未看向阿魄,但耳朵贴着他的侧颈,听他那低低的笑声只觉得心痒,阿魄话的内容没听进心里去,但听着这笑声,邱灵赋忍不住问了个心中想了许久的问题:“白家灭门何其惨烈,你为何报起仇来这般不着急?”
阿魄未回答,只反问了一句:“要多着急?”
邱灵赋道:“要是我,我得知那段惊蛰在这城中,今晚就要把他捉住来杀了!”
邱灵赋说完,并未听见阿魄说话,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声音:“白家灭门的直接凶手是那六大门派,就算他们当真罪无可恕,可十五年过去,孔雀滨的掌门换成了段惊澜,蛊地阿骨姑娘当年都还未出生,我要找谁复仇?况且当年六大门派必定是受人挑拨被当做刀子使,而这幕后指向的正是改头换面的孔雀滨。我学有所成之时,段仲思已经死了,我是要把那至今还未露面不知扮演何等身份的段惊澜杀了,还是去孔雀滨不论青红皂白大开杀戒?”
阿魄说得平静,邱灵赋听着却忽然想要侧过头看看阿魄的神情,可才要扬起头,也不知阿魄是有意无意,一只手却已经把他脑袋按住,让他继续安静靠在自己的肩上。
邱灵赋压得唇只能蹭着阿魄的肩蠕动:“看来你是想做说书口中那种豁达隐忍的江湖呆子,自己吃喝和仇恨都顾不上,还得顾别人死活。”
终于又听到阿魄的笑声:“怎么顾不上?我要做的便是与你一样,找到催动这一切的根源,这根源便是我的仇人,与它站在一道的便是我的敌人!我的双手虽斩不了当年幕后之人的脑袋,但至少可以让我今日如我所意,想斩杀妖言惑众视人命为Cao芥者,便斩杀妖言惑众视人命为Cao芥者,要把你从刀山火海里救出来,便能把你从刀山火海里救出来!”
邱灵赋听了敏感道:“妖言惑众视人命为Cao芥?多谢你赞美我。”
“你也知道你爱妖言惑众,还视人命为Cao芥?”阿魄话刚说出口,便感到肩上一疼,用手把邱灵赋的脑袋托了托,才把那人的嘴从肩上挪去,随即便看到那人龇牙咧嘴,正瞪着自己。
“你不把这当做赞美了?”阿魄笑得可恶。
话说着,阿魄已经轻轻落脚在一处地方。
这是一间药铺,阿魄带着邱灵赋翻窗而入,取了点止痛的药粉,给邱灵赋敷上,邱灵赋又补足了自己的行囊,这天便已经快亮了。
邱灵赋喝了点水嚼了个饼,又从行囊中取出了一根竹管:“这冷香蝶夜里才看得清楚,趁着现在天还未亮,我们赶紧去找了那段惊蛰的老窝!”
伸手把那管口的塞子取了,里边幽幽飞出一只蝶,蝶翅扑腾抖落荧荧夜光,如鬼火晦暗。
阿魄看着那蝶急急从竹筒里出来,辨识着其中方向,便道:“听闻这东西有一处不足,药丸的粉末只能掩盖一阵那母蝶的夜光翅粉。要是时间长了药粉抖落,怕是会被人发现。”
“那我们便快一些。”邱灵赋心中已经迫不及待要与那段惊蛰较量。
阿魄看那邱灵赋舔了舔嘴唇,战意昂扬,如同说书前的那番胸有成竹。此时即使受了伤,却无颓丧软弱之气,他看向阿魄,眼中明亮着。
可阿魄却想起上回在紫域,这人中了一鞭,在那如意楼上彻夜直冒冷汗的可怜模样。
想来这止痛的体贴药物未必是好东西,用得多了,人的皮r_ou_麻木起来,受的伤只会愈来愈多。疼痛虽苦,也还是悬梁刺骨的绳和锥,永远仰着头提起精神,至少告诉自己不敢去松懈遭更大的罪。
而自己便是那帖止痛药物,千方百计护着他疼惜他,还暗地里鼓励了邱灵赋把自己磨砺成所向披靡的刀斧,让他从此愈战愈勇,愈勇愈战。
今后的路伤痛无法避免,那便只能让两人手中的剑更加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