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究竟能藏住什么秘密。
无穷无尽的黑暗与沉默,让人极度渴望阳光和风声。
在几乎让人窒息的气氛中,一行人终于走到了尽头——另一扇巨大的石门前。
这扇门与第一扇门一模一样,仅能从他们所在的这一面打开。
“奇怪。”邱灵赋嘟囔了一句,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众人都竖起耳朵,却没有人开口问他。
阿魄看得清楚,心中一笑,便主动与邱灵赋一唱一和:“奇怪什么?”
邱灵赋装得好奇:“这边的门从里边就能打开,那是意味着有人能从这扇门出去?”
阿魄笑道:“你没看见这一路的死人越来越少?”
邱灵赋恍然大悟:“哦,没有人能真正活着走到这里。”
悄悄放在他身上的目光都默默移开了,只有肖十六还明目张胆看着自己。
“可是——”邱灵赋又道。
“可是什么?”肖十六好奇。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两扇门,那么白行义当初至少会派两个人候着将门打开。那另一个人是谁?”
那一定是一个白行义信赖的心腹,熟知洞道秘密,且武功与邱心素一样顶尖。这个人不是白行义的得意助手,就是某位与邱心素一样武功卓越的大侠。
“为什么不能是一个人?在这山洞里待到外边没人再出去不行?”肖十六像是在听说书,一双眼睛兴致勃勃,比阿魄还要捧场。
“因为你们掌门想的下下策是救所有人,而不仅仅是你们几个。这么一大伙人不见了,该逃就逃,何必躲藏起来,也不怕被找到?”
“是我。”说话的是徐老伯。
“当时白家仅有我与柳婆婆知道这墓,而那时门内大乱,掌门从未不甘心临阵逃脱,便需要与柳婆婆商议对策,便只让我与邱心素二人候着,以作下下策救助弟子。”
他不是解释给邱灵赋的,他是解释给这些白家晚辈的。
“掌门相信邱心素听闻此事一定会来,但是我迟迟不见邱心素,而门中已经大乱。我放了信号告诉掌门,便进了这洞中。柳婆婆将他们几人带至这扇门后,我打开门迎接,与他们在此等到外边杀戮平息了再出去。”
肖十六似好好地回想了一番,他点点头:“我有印象。”
柳婆婆又恨恨道:“要不是因为邱心素······”
要不是邱心素,白家不至于灭门。
邱灵赋终于懂得了这句话的意思。
柳婆婆看向邱灵赋的眼睛里怨毒又愤恨,若不是多年来的是非黑白之道让她克制,她恐怕会立刻把对邱心素的仇恨发泄在邱灵赋身上。
但她忍住了。
她只叹了气,语气凄凉又凄厉:“开门吧。”
邱灵赋怔怔地看着她,若是柳婆婆说要杀了他,他倒是不会这样出神。
稍微软化一点的语气,就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判官宣布斩首的罪犯。他想到那门口的横尸,又想到了桂仁。
在许多人眼中,血缘意味着继承。
继承仇恨,或者继承被仇恨。
阿魄攥紧他的手,在他耳边道:“别怕。”
邱灵赋发现,从一开始,阿魄说的话对他就很有一套。
现在也如此。
邱灵赋突然松了一口气,如仗剑行走那般心安。
第63章 雪岭(五)
门开了,从墓中走出来,就是重返人间。
雪停了,夜还没走。
天地银装素裹,空气依旧冷冽干燥,却因为视线开阔而让人觉得明媚。
邱灵赋正要向前踏去,却听肖十六道:“邱小少爷小心点,这雪下的每一寸土壤都有白家的尸骨,可别又惹婆婆生气了。”
邱灵赋一听,只觉得眼前的景色都y-in沉起来,他偷偷看向阿魄,怎么也不能往前踏出几步。
他忽然想到什么:“你们想怎么报仇?”
从刚才那片y-in冷的黑暗中出来便知道,所谓沉冤昭雪,一定是谎言。
因为白家永远无法将真正的原因昭告天下,除非······除非他们要违背死人的意志!
肖十六笑道:“你也见识到这墓的厉害,若是能将那些罪人从那边引到这墓中,那岂不是·····”
“十六!”柳婆婆怒斥。
肖十六一副吓得不轻的模样,赶紧上去哄道:“婆婆别生气,邱小少爷聪明,很快就会知道的,十六知道自己多嘴不讨人喜欢,打嘴巴!”
说着还真的笑嘻嘻,扇了自己几个耳刮子。
又称赞道:“婆婆的办法已经足够仁慈了,还得把罪人挑出来杀······”
邱灵赋却想起了阿魄曾说过的话,便道:“但是这么多江湖人,难免会有误伤。比如蛊地的阿骨姑娘,她才十四岁,当年白家之事发生时还未出生,或者别的门派也会······”
“邱小少爷是觉得这仇报的不妥?”柳婆婆冷声问道。
邱灵赋并没有觉得不妥,他有什么觉得不妥的资格?况且他听过比这疯狂的复仇多的是,这样的复仇已经足够冷静。
但他只是逆着风往阿魄看去。
阿魄一路极少与其他人说话,几乎能让人忘记他才是这场复仇计划必不可少的人。
他此时站在离邱灵赋不远处,他看过来,高束的长发在冷风中飞舞,几乎要将他轻扬的唇角遮去。
他的眼睛总是明亮如水,一笑起来脸上的线条便柔和,像是轻风穿山过海,浑然一股秀致清冽又超凡洒脱的少年气。
他伸出还包扎着伤痕的手,在邱灵赋头上摸了摸,邱灵赋直视他的尖锐目光立刻被揉散了。邱灵赋终于知道了他的目的。
他不愿意来,却必须跟来。
若他想要通过大开杀戒复仇,在花朝会之行就已经将六大门派的人一一杀了。此时跟来,无非是假意顺从——好在这场复仇之中,做个头脑最清醒的人。
可是白家的独子,能站在什么位置去保持头脑的清醒?
仇恨不仅毁灭良知,还会毁灭理智。
等到真正的复仇开始,会有许多一念之间决定的事,一念之间决定的剑法。这说得头头是道的柳婆婆,为了将仇人杀死,也未必不会伤及无辜。
这古往今来,可从未听说过有人要像阿魄一样,要做一场绝对冷静绝对完美的复仇!
“窝囊。”邱灵赋脱口而出,但他说得不是本意。他说出的许多话,通常都不是本意。
其他人确实看不懂,这气焰嚣张的邱灵赋,为何突然骂起人来。
可阿魄却听懂了:“乞丐都很窝囊。什么都没有,能窝囊就窝囊。”
有的人深明上天的公平,这个东西拿的多了,其他东西就得撒手。
阿魄有的东西向来是摸不着看不见的,比如邱灵赋的心,比如自己的心。
所以他看上去不仅一无所有,还很窝囊。
一行人在密林一处屋内住下,等着那浩荡的江湖大军到来。
他们的计划很简单,因为一无所有的人要复仇,通常都不计后果,下得了狠手。
所有后果对于他们来说,都会比现在更好。
只是邱灵赋不知道,这些人中究竟有几个是真正心怀仇恨的。
四处都是坟地,再美的地方也染上一层恐怖y-in森,邱灵赋对这类东西向来不愿靠近,还不如在屋内等着。
等,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阿魄进屋,看邱灵赋竟然望着雪发呆,这幅安静的模样,美而罕见。因为刨去人欲,邱灵赋这皮相,便像极了他的母亲在传闻中的模样。
在传闻之中,她是一抔雪,是一轮月,是一把剑,却从来不像一个人。
阿魄问他:“去练武么?”
邱灵赋转过头来,惊奇道:“现在练什么武?”
正要问一句话,他便能打破那种与邱心素相似的仰望感。
阿魄笑道:“现在怎么就不能练武,就像你的剑,什么时候不能磨剑?”
邱灵赋问:“你就这么淡定?”
阿魄笑道:“你就这么不淡定?”
邱灵赋盯着他的脸,笑得狡猾:“比起练武,你教我别的,可能会更让我淡定。”
邱灵赋这么一笑,便似吹散冰雪露出红梅,阿魄看着他,眼神一变,心中鬼迷心窍,便转头把门阖上了。
他走过来,牵起邱灵赋的手,把它覆在自己唇上,呵着热气,眼神直勾勾看着邱灵赋:“什么别的?”
果不其然,他立刻看到邱灵赋因为自己的挑逗呼吸大乱,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立刻变得氤氲勾人起来。
“我想知道这白家的地图。”喘着热气,邱灵赋说话的声音不像自己,自己听了便立刻恼怒起来,要把手抽出。
但阿魄却把他的手攥得紧。他不喜欢他逃脱,又在手心蹭了蹭。
阿魄问:“你想找我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