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灵赋脸上虚假的笑渐渐垮了下去,他隐约能猜出那是谁。
段惊蛰果然道:“世间早已没人记得许渝许大人的名字,但他所做的事却影响江湖至今。邱小少爷,你可知道孔雀滨与别的门派的不同之处么?”
“喜欢与官府勾结?”邱灵赋虽几乎足不出淮安,对江湖各大门派的听闻却收集得足够丰富。
“这是其一,但这其一你也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
“另一半在我不愿说的那一半故事里,邱小少爷以后便知。我要告诉邱小少爷的是其二。”段惊蛰拖沓着嗓子卖关子,“所谓精锐暗卫的孔氏家族,其实是整个孔雀滨的支柱。没有了他们,孔雀滨便只有将,没有兵。”
他轻易透露着自己门派的秘密,就像是说着一个可笑的笑话:“江湖上的传闻经过何种修饰我不知道,但实际上孔家并非孔雀滨的精英暗卫。孔雀滨暗中分为孔部雀部,雀部主谋略,总领整个门派,但只有孔部才能让我们在江湖里立足。有孔部在,我们便是笼中鸟,孔部不在,我们出了笼子也活不下来。”
邱小石在一旁暗暗咋舌。
邱灵赋听着心中有些吃惊,可却笑道:“听起来像是朝廷的机构。”
“所以我们才与官府合得来。”段惊蛰也笑道。
“后来孔部被我爹毁了?”
段惊蛰点头:“毁了。”
这其中是怎么毁的,无人知道。但邱灵赋清楚的是,自己的爹可不会武功。
“为何雀部无法在江湖立足?”
段惊蛰道:“习武要看天分,有的人天生不适合习武,却适合动脑筋。”
听着这话,一旁的邱小石满脸通红,自己是既不适合习武,也不适合动脑筋。
邱灵赋却道:“但你的武功不错。”
“那自然不错。孔部毁了的时候,我和哥哥尚且年幼,我爹又身有重病。身有重病之人却还心有抱负,便只能把希望寄予下一代。那时我十一岁,哥哥十二岁,我们两人被门内长辈严格训练后,却依旧毫无长进。因为我们兄弟俩关系好,每日互相照应,长老张椿心肠软,我们总有办法让训练并不那么严格。”
“后来被你爹发现了?”邱灵赋猜测。
“没错,他发现了。”段惊蛰点头,他嘴角不经意地翘了翘,一个极冰的笑。
“后来呢?”
“后来我哥哥就死了。”
“死了?”
邱灵赋大惊,这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段惊澜段掌门,竟然是个死人?难不成这么多年,都是段惊蛰一人饰两角,骗过天下人的眼睛的?
段惊蛰说起哥哥的死,语气很平淡:“有的人折磨敌人很在行,折磨家人却更在行。古往今来,凡是要训练出人的血x_ing斗x_ing,都会想着如何把人逼到绝境,如何让人学会竞争。”
不过几句话,邱灵赋不知为何,却是听得心惊r_ou_跳,他只问道:“你杀了你哥哥,作为强者活了下来?”
段惊蛰轻轻地摇头,嘴边又轻轻笑了。
他这次的笑,终于笑进了眼睛里,甚至有些温柔:“不,活下来的是弱者,因为强者才敢死。”
寥寥几句话,邱灵赋已经能设想到这故事其中的惨烈。但他并不同情眼前的人,因为他从不同情人,特别是害了自己的人。
他问:“所以你要找我娘复仇。”
“你娘?”段惊蛰觉得好笑,“我并非是非不明的人,我要复仇,也是找我爹复仇。”
一个害人无数的人,说自己是非不明,实在太可笑。
但此时邱灵赋却笑不出来:“你爹?”
“他杀了我哥哥,我难道不能找他复仇?”段惊蛰自嘲道,“难不成你还要以为我要从邱心素口中找出秘密,带着孔雀滨称霸武林不成?无趣。”
这的确很无趣,执着于爱恨情仇多么有趣。邱灵赋也觉得如此。
不过他看得出来,对于段惊蛰来说,复仇也很无趣,但复仇能让他兴奋,至少像个活人。
“可他不是已经死了?”
段仲思死了,死在许多年前,这是天下人都知道。但既然那段惊澜都是个死人,没准这段仲思是个活人也不一定。
“难道不能对死人复仇?”段惊蛰像是在听一个笑话,“我上次与阿魄说了我们就是一伙的,可他偏偏不信。”
这个人实在是不可理喻,对死人复仇,为何还要折磨别的活人?
提起阿魄,邱灵赋却突然硬着语气道:“你的那些过往,我都不想听。”
段惊蛰笑道:“因为你想听的我还不能说。”
他的这个笑与刚才的都不太一样,这个笑甜蜜又毒辣,像是y-in谋终于得逞。
邱灵赋看得浑身警惕:“难道今晚你来这里,就是找我说你的故事,好让我把你的伤心过往传颂出去,让人同情你?”
段惊蛰轻轻摇摇头:“当然不是,我是为了让你坐下。”
“坐下?”
段惊蛰笑容冰冷:“因为你太警惕了,我想让你放松一点。坐着虽然与黄土更近,但是舒服。”
咚。
邱灵赋心里大震,侧头一看,坐在身边的邱小石已经瘫软在地,不省人事。
段惊蛰也站了起来,他笑道:“不是所有毒都需要张扬地抹在剑上。有的毒比较温柔,听着心里最想听到的说书故事,慢慢品下去,甚是享受。”
邱灵赋浑身虚汗蒸腾,手中的软剑已经渐渐地握不稳:“你能找到我,因为知道我不敢走直道。你会在这里边停下来,是因为只有我脚下那一片地方下了药。”
段惊蛰点点头,看得出他在某些方面,确实很欣赏邱灵赋。
“这四面开阔的地方,下药可不轻松。但要是得到你娘手中掌握的秘密,下毒便可不需要花费这些心思。那些奇毒光是一副,要是用得好,cao纵武林便轻松多了。”
他说着不想武林称雄,为何又要cao纵武林,难道cao纵武林便是对一个死人复仇的方式?
邱灵赋听着,眼前已经渐渐模糊,但他仍旧咬着牙关,紧紧握手里的剑。
他最后看见的,是段惊蛰朝他缓缓走近。
“把它们浪费在破事上的,也就只有你。”
第69章 雪岭(十一)
人在温暖中容易昏昏欲睡,在寒冷中容易惊醒。
邱灵赋被一阵寒风扫得浑身激灵,他打了个寒颤,猛地把眼睛睁开。
眼前一片漆黑,手上的剑已经没了。
猎物被捉住了,若还要养着,那么爪牙自然要拔去。人被捉住了,若还不杀,那剑自然也不能放在他身边。
邱小石不在这里,邱灵赋向四周摸索着,只摸到了粗糙冰冷的岩石。
他想着阿魄所说的雪岭地貌,心里猜测此处是白雪岭上某一个山洞。
这地方不大,邱灵赋很快就摸到了石门。
这里像一间小小的牢房,怕是白家曾经的一处让弟子思过的地方。
“啊······”
邱灵赋倒吸一口气,赶紧把手收了回来。摸上石门手像是被又细又小的针不断扎入,火辣又刺痛。这段惊蛰好深的心思!还细心地要防着自己逃出去。
他大喘几口气,许久那疼痛才渐渐隐去。
疼痛就算隐去了,他也不敢再碰那扇门。
他人要是驯马驯犬,用疼痛勒令它们不做不该做的事,尚且要个三五次才驯服。但邱灵赋不过疼了一次,便不敢再犯。
聪明的犬一向比笨犬更好驯服。
“段惊蛰!”邱灵赋大声呼喊,“段惊蛰!”
要是能把他引来这里,自己尚且有逃走的机会,但要是没人理自己,想逃出去便是难上加难。
没有人回应自己。
他不过喊了两声,便不再喊了。
像段惊蛰那般聪明人,就算是不需要忙于在武林人面前伪装做戏,也定是不愿节外生枝,来这里看自己。
他只会在确保自己不会逃出的情况下,在需要宰杀的时候再来寻自己。
邱灵赋这么揣测着,便小心找了个地方坐下。他又冷又饿,此时只想要凭空摸出一把剑,或是摸到阿魄的手。
段惊蛰说得没错。
邱灵赋想要做什么,段惊蛰很清楚,但段惊蛰要做什么,邱灵赋却是一概不知。
他要对一个死人复仇,那么这就要知道这个死人想要做什么。
段仲思将白家这么多人口杀害了,就是为了要一个秘密。但段惊蛰不也是想要这个秘密吗?
一个关于花Cao百毒的秘密,父子俩都要,那便是要做截然不同的事了。
邱灵赋无法继续深想,因为他知道的本来就不多。
邱灵赋觉得冷,便把自己浑身缩了起来,一旦没有了剑,没有了伺候他的人,没有了用嘴余地,他便和什么也不会的富家少爷没什么两样,只能等死。
不,不能等死。
邱灵赋又赶紧爬起来,他在地上细细摸索着,企图摸索出一块石子或一把干Cao,好让自己隔着东西触摸那堵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