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二层传来开关门的声响。
客厅安静下来,柯溯脸上笑意消失,一张脸严肃得发黑。老爷子拄着拐杖站起来,腿脚利索地走到那个不让他省心的儿子面前,气哄哄地从废纸篓里拎出皮拍。柯溯不敢大声吼出来,怕被关瓒听见,于是压低声音质问:“兔崽子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柯谨睿也不觉得老爷子会把这种东西当成苍蝇拍,等待火山爆发有一会儿了,这时候早淡定下来,从容反问:“爸,您何必呢?”
柯溯简直要被气死了,直想用手上的东西打儿子,怒道:“你自己住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你看我管过么?我还想多活几年,不想被你这兔崽子提前气死!”
柯谨睿站起来,把老爷子扶到高背椅前坐下,好脾气地哄:“看您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惹您生气了?”
“这还不惹我生气?!”柯溯把皮拍晃的“咻咻”响,“关瓒还是个孩子!他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他在这里住着你竟敢这种东西乱放?被他看见了怎么办?你个做长辈的怎么解释?不要带坏他好不好,赶紧给我扔了去!”
柯谨睿:“……”
柯总心想,您那个宝贝小徒弟哪里是什么都不懂?他简直不要太上道!昨儿个还用这玩意儿打自己大腿勾引您亲儿子来着,不然怎么会落在吊椅里?
但这种话不能说,因为柯溯早就给俩人定x_ing了。在老爷子眼里小徒弟就是最乖的小白兔,单纯天真,亲儿子是没救了的大尾巴狼,黑到骨头里。
“好,您别生气,我扔。”柯谨睿把皮拍又塞回废纸篓,看柯溯激动得直喘粗气,他走到茶几那边给茶杯里填了热水,然后端过来给老爷子润嗓子,等这口气过去好继续骂他。
柯溯喝了一大口茶,问:“我刚才看小关嘴角青了,手上也有绷带,什么情况?”
老爷子来得突然,这回想瞒也瞒不住。柯谨睿在脑中快速整理出说辞,比较缓和地解释了一遍那天关瓒回家以后的事。他说得特别轻描淡写,没提“动手”这类词,改为用“冲突”和“为难”代替,但柯溯还是被气着了,“啪”地撂下茶杯,把袁家和没看好徒弟的儿子一起骂了一顿。
“那天瞧着态度可以才同意让关瓒回去,没想到袁昕那个嫂子真不是省油的灯,还养了个小混蛋出来,连我徒弟都敢打?”柯溯越说越气,喘得比刚才还厉害,“这事不能完,你得给我办了!”
柯总领完骂,说:“办着呢。”
柯溯这口气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黑着脸,静了半晌,说:“我这次过来还有件事。”
柯谨睿:“关于关瓒上学的吧?”
“嗯。”柯溯道,“该通知的我都通知过了,这几天我先不回去,等周末大家一起吃个饭,也给小关引荐引荐他的师兄师姐们,以后进了央音也好替我照顾着。”
“考试的事呢?”柯谨睿问。
“这段时间耽误得太多,考什么试啊?意思意思完了!”柯溯理所当然地说,“关瓒是我最后一个学生了,就我这身体还能有几年活头?我说要加个学生进去,他们还能不给这面子,谁敢?再说了,你以为你姐跟你一样不听话呢?!”
柯谨睿:“……”
柯老爷子自带语言天赋,说三句话就能拐回来骂句儿子。其技法娴熟,转换顺溜,愣是叫旁人听了毫无违和感,只觉得柯总的确该骂。
第34章 【暗中生长】他想痛心彻骨地告诉他,成年人的暧昧游戏虽然有趣,但也很危险。
受伤到现在不过一周,关瓒左手的划伤已经没有任何问题,右手被玻璃碴硌破的伤口更深一些,没那么容易彻底愈合。眼下伤处表面结了层新生的皮,看着很嫩也很薄,蒙着鲜红的割裂口,稍微活动还能感到明显的疼,显然里面还没长好。
夏季炎热,伤口不适合被厚纱布闷着,出汗会影响愈合速度,所以不怎么流血以后柯谨睿就给他换了单层纱布,透气为主,其他方面能挡着点尘土就行。
二楼的琴室面积不算大,布置也没有西山别墅的古朴典雅,只是按照中式风格做了装修,象征x_ing摆了几件红木家具。这房间平时门窗锁死,家具上又盖有防尘布,不会被使用,想来也知道是闲置已久。
柯谨睿不喜欢弹筝,这一点虽然没有正面提过,不过从他现有的人生经历和态度也能看得出来。
这会儿徐振东忙着开箱支起古筝,关瓒则随意打量了一番琴室,顺便走到房间另一端开窗通风。
落地窗面朝西向,午后日照倾斜,光线明艳得有些晃眼。关瓒拉上最里层的白窗纱,正要转身,余光不经意间一瞥,他注意到在这间开放式阳台的角落放置有一个收纳柜。不同于一般的家用立柜,那个柜子用材讲究,开合处特意做了密封处理。关瓒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柜子是做什么用的,走过去拉开柜门,里面果然竖放有一只琴箱。
“柯先生也学过琴么?”关瓒回头看向徐振东。
徐振东已经固定好琴架,刚把古筝摆放到上面,这会儿正在调整琴头的位置。他头也不抬地回答:“柯家的人,自然是都被老先生手把手教过的。”说完他站直身子,朝关瓒招招手,“来试试高度怎么样。”
除了琴以外,这副架子也是定做的。
男孩子不同于女生的娇小和纤细,更何况青春期的个头还得再窜一窜,用普通架子容易伸不开腿,影响美观和舒适度。
关瓒走到准备好的琴凳前坐下,感觉刚刚好,双脚踩平以后大腿和琴背之间还能有段间隙。他抬头看向徐振东,笑着说:“做得真合适,辛苦您了,还特意为我跑一趟。”
“是老先生有心,处处念着你,想给你最好的。就拿这架琴来说吧……”徐振东把琴箱合上,拎到靠墙的角落放置,完事以后他长长呼出口气,淡淡道,“别看是一个多月前才开始动工制作,但光选料就用了好几年。”
关瓒闻言低头看琴,紧接着微微怔住。他不好古玩,对木料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有些实在太出名了,就算是外行也能看出门道,或是叫出个名字。
这架筝所用的木料木色黑沉通透,仅施了层薄漆,后经匠师的剖光打磨,表面极为光滑,触感温润,犹如女子滑腻光洁的裸背。整个筝身采用了纯粹的精雕工艺,未经金玉珠宝修饰,以梧桐林做景,琴头凤首,琴尾火羽,雕凿得羽翼尤展、栩栩如生。
徐振东说:“这种品相的完整金丝楠太稀有了,不是单纯能用钱来能衡量的,老先生为了你,真是什么都舍得。”
关瓒倏而回过神来,仰头看向他。
徐振东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指甲准备了新的,两副正式一副备用,已经按照你手指的尺寸打磨好了,是老先生亲自动的手。”他收回手,朝大门走去,“我到楼下看看柯老,不打扰了,你自己练。”
话音没落,一声门响,满室安静。
关瓒触动极大。
从小到大,他身边从来没有过一个像柯溯这样的长辈,可以无条件、不计后果地去关心,愿意一掷千金、手摘星辰地去爱护。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柯溯表现出来的宠爱超过了正常范围太多,关瓒头脑清醒,除了感动,他心里还有一丝惴惴不安的惶恐。
柯溯至少要在市区度过周末。
行程仓促,他也只有一个人,所以不太想回后海的四合院住着。留下来热闹些,虽然得见天看倒霉儿子,但有小徒弟陪着弹琴下棋,倒也不会烦闷。
当天下午关瓒留在琴室做复习训练。掌心的伤口影响了手指的灵敏度,再加上搁置了一段时间,起初找感觉花费了不少工夫,练习曲目都得弹过七八遍才能变得可以入耳。
柯溯休息够了便上来陪小徒弟练习,他心疼关瓒旧伤未愈的手,因为那是琴师的命。更心疼他被暴力对待过的人,因为在柯溯心里关瓒听话懂事,又生得干净好看,然而他却受过了那么多苦,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他的羽翼下,就应该被稳稳妥妥地保护起来,好好地疼,好好地爱,把过去十年亏欠的弥补回来。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想弥补都弥补不了的。
在柯溯眼中,关瓒身上满满都是关郁文的影子。他的琶音、他的花指,就连扫弦时手腕力度不足的小毛病都像极了当年的那个人。受父母影响,关瓒拥有足有出色的音乐天赋,这是无论多少年的搁置和缺席都无法掩盖的。而这些优点又被柯溯爱屋及乌地无限放大,放至极限,甚至超过了关郁文。他认为关瓒才华横溢,焕发出来的光彩就连明珠蒙尘都无法掩盖半分。
琴室内乐声不绝,到后来柯溯不再指导,专心听曲儿。他不动,不说,关瓒就不敢停下,一遍一遍地练。那几首练习曲短小精湛,却能扎扎实实磨砺出最精妙的指法。
演奏的初级境界是美玉无瑕,没有错音,没有疏漏,可以完美复刻出乐谱的音律起伏,甚至是对大师别无二致的模仿。然而这样的演奏缺少独一无二的灵魂,不过是千篇一律的精致皮囊,这也是为什么绝大多数人平平无奇,只有少数人得以在民乐圈名垂千古的原因。
柯溯心思肃然,一双眼不错目地注视着小徒弟灵活修长的手。他想要帮关瓒挖掘出只属于他的音乐灵魂,就像是美玉无法复刻的纹路,浑然天成、鬼斧神工,这样才能不辜负他的出身,不辜负关郁文百年一遇的惊世才华。
这天练琴到很晚,窗外天色早就暗了下来。
徐振东先来叫过一次,柯溯好像没听见,没有回应。关瓒见老师不动,只好朝徐叔悄悄摆了摆手,示意再等等,然后继续练琴。晚一些的时候柯谨睿进来,强行叫停,让徐振东扶老爷子下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