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对他的英勇事迹也大加报道,终于摘除了如此凶猛的毒瘤,人们兴高采烈,举国欢腾。
曼天翔却觉得,这些足以让人升到云上的荣耀,完全跟自己无关。他只是碰巧遇到了周军,身为警察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如此而已,别无其他。
他一点也没心情去品味这个决定x_ing的胜利,他只是个刚流产的可笑的‘男人’而已。
一走进政府大楼就仿佛让大楼蓬荜生辉似的,笑着跟他打招呼的人络绎不绝,就连王局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兄弟你来了,这次你大功至伟,我真是感到颜面有光,无比欣慰!”
男人却面无表情。
“对了,省领导要下来视察,X市出了个英雄,他要亲自为你颁发勋章,到时你穿整齐一点,知不知道?”说着殷勤地递给他了一根烟。
“穿什么?我只有制服。”
“那就穿制服,我让人给你发一套新的。”他摇了摇头,干了这么久,居然连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也太寒酸了。
“还有什么事?”即将见到省长的曼天翔没有任何兴奋之感,只是像个面瘫一样吸烟,跟吸毒一样贪婪地吸个不停。
“唉,”就在两人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之前,局长突然叹息一声,耷拉着肩膀坐回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的烟灰缸堆着满满的烟蒂。
不愧是搞刑侦的,他很快读出那堆烟蒂所表达的信息:“遇到烦心事了?”
“还不是缉毒的事。现在毒品猖獗,打击毒品的任务越来越艰巨,”王局面色沉重,“我们接到准确的线报,云南那边最大的毒枭来到了本市。这个混蛋极端残忍、又非常聪明,要人赃俱获,唯有派遣卧底,可是能用的卧底基本都折在了他手上,甚至连以前参与过专案的现在已经退休改行的缉毒刑警也没幸免于难,被他大切八块丢在街上。真是太猖狂、太可怕了!”
“难道就没其他的人可用了吗?”
“能用的全都暴露了,剩下的,很难从中找出经验丰富、心理素质又过硬的人。”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天翔,你是我见到过的唯一有智有谋的干警,我非常欣赏你。原来那些事,你也不要怪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现在好了,咱们都熬出头了,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和你站在一起,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欢迎我这个迟来的战友?”
曾经的曼天翔,肯定听不出这番话的深意,但经过沈南秋某些理念的灌输之后,早是与众不同。看他风生水起,他就靠过来了,想和他结契,同生死共存亡。不过官场,还是别轻易涉足的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s-hi鞋。男人含糊一笑:“两个人肩靠肩背靠背固然好,不过我已经习惯孤家寡人、独来独往了……”
这番回答让王局的表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不过他立刻恢复如常,其间的波涛风云不见一丝痕迹:“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你。就是那个毒品大案让我焦头烂额啊,如果缉毒警里有你这样出色的中流砥柱那就好了。”
接下来的三天,局里忙得一团乌烟瘴气。
大家都希望给领导一个好印象,生怕怠慢了这位前来视察的举足轻重的省长。
曼天翔最讨厌的就是做表面功夫,当众人在计划如何讨好领导时,他仍旧抓紧破案,把不断跑来交代他礼仪的人一次次地轰出办公室,太他妈讨厌了。
那一天,他甚至忘记换衣,就穿着那身旧得看不出颜色半个月没洗的制服来到了光彩夺目的‘颁奖仪式’。
“X市刑警队长曼天翔是中国全体警察的榜样!是顶天立地的执法英雄!希望你不骄不躁,继续扬善惩恶!谁叫社会的安定是咱们不可推卸的任务!”
整整齐齐坐在下面的众刑警在他正义凌然的演讲过后大力鼓掌,于这片嘈杂的掌声和叫好声中,仪表堂堂的罗省长给他带上了亮晃晃的勋章。
(主管刑侦的刘副市长昂首挺胸地站在一旁,仿佛给男人的那枚勋章实际上落在自己的胸膛上。)
还好这家伙不怎么啰嗦,看上去算得上是一位正正经经的务实官僚,一向对形式主义深感厌恶的男人也不那么抵制了,对方伸出手时,他极为配合地和他握了握。
殊不知,不管多少肯定和赞美都驱不走他心中的那团雾霾。那场轰轰烈烈的生死大战所带来的成就感早就被磕在石头上导致流产而败走医院的难堪和痛苦给抵得烟消云散。
接下来的两个月的每个夜里,躺在床上的他辗转反侧。他感觉不到活着的快乐和动力,感觉不到人生的意义。一想起沈南秋搂着那个女人在医院漫步的情景,就觉得心上压着一块大石头完全喘不过气。
在他游走在生死边缘时,他们却在享受着甜蜜的二人世界。沈南秋究竟有没有在乎过自己?他们还是不是朋友?思及那个化作污血的胎儿,又难以再对这所谓的‘朋友’作出定义。心顿时变得乱糟糟的,他理不清,真的理不清。
终于他下定决心、鼓起勇气,敲开了那道门。
门开了,蒋杏芳怯生生地探出头,看见是他,脸上的血色登时褪去:“你来干什么?”
曼天翔强忍着被人嫌弃和轻视的怒火,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回过头,抬起眼睛注视着她。
“我只想问你一句……”
跟他走进来的孕妇定了定心神,等待他脱口而出的话语。
“你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女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失望的神色,有些木然地回答道:“很久之前,我也记不清了。”
“比起我,他究竟哪里好?你背着我偷人,考虑我的感受么?出轨也就罢了,还怀上他的孽种,太过分了!”
气愤的声音越来越大,直至震耳欲聋,蒋杏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流出了眼泪,走到一边,无声地哭了。
“如果对我不满,你可以说,干嘛非要做出那种不知廉耻的事呢?!你知道我有多么痛苦?!你懂么?!”
那人用手擦着眼泪,侧过身,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能凄哀不已地摇头。
“告诉我为什么,别只知道哭!”曼天翔难受得挥出拳头,一拳狠狠打在她的头侧,在墙上留下深深的血印。
对方犹如惊弓之鸟,倚在墙上泪流成河,却仍旧什么都没说,男人彻底绝望,转身离开了。
当天晚上,刚洗完澡,敲门声响了。
他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走过去开门。
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面前。他的后面是深不见底的夜色。
曼天翔顿时感到一股强烈的寒气。不知这寒气是来自这个叫沈南秋的人,还是冬季的寒夜。抑或是这彼此交错的两者。
“你来做什么?!”他浑身热血,并不畏惧这莫名的心惊,却也无法忽视对方身上那种内敛至危险的气息。
低着头的心理师缓缓抬起下巴,眼中透着让人看不分明的审视。而覆盖在眼角周围的,像是灯光所造成的y-in影,又像是悄然无声的戾气。
“你去找蒋杏芳了?!”
那如同绽放的腊梅般的凌冽口吻,让他经不住有些心虚。而久未谋面,那份彼此越走越远的疏离,让他深感不适。
“我去找她又怎么了?!”曼天翔最终还是选择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第一次正面对决,自己一败涂地,第二次针锋相对,又怎能让他搓圆捏扁?
沈南秋径直走进门里,途中狠狠撞了他一下。他正要发怒,那人的眼神就猛然转厉,率先发难:“去欺负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你还算不算一个男人?!”
曼天翔不依了,拧起脾气就要反驳,却被对方一句话给彻底封死了退路:“有什么冲我来,为什么要害得她流产?!!”
他一下就愣了:“你说什么?!”
“这样的悲剧,我还忍心再说一遍?!”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那张俊脸上布满了痛苦和指责。
曼天翔心中所构想的和劲敌的种种对垒被这声沉痛而愤怒的质问瞬间搅成飞灰,那一身雷打不动的底气也陡然破碎:“怎……怎么可能,我只是……”
那人根本不听他软弱的辩解,只y-in沉地绷着脸皮:“你曾经给我一巴掌,我是不是该还你一拳?!”
刑警狼狈地吸着气,完全没有闪躲的意思,他没想到会变成这种样子,他只是想稍微掰回一局……
沈南秋眯紧的双眼将他无情地锁定:“你到现在还不明白那三次治疗要告诉你的道理,也怪我,把你想得太过聪明,哪知你根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声音里那股把他不断压下去的力道一点点地消失,却多出一种冷淡的笑意:“你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男人,应该理所当然地和别人一样娶妻生子,然而扭曲的生理并不能支撑你和女人之间的床事。换句话说,女人本来就不是你需要的。然而为了伪装成一个正常的男人,却让蒋杏芳成为了你私欲下的牺牲品!上天给你的东西,你不能丢弃,也不能改变,更无法逃避!你生来就是男人的伴侣,这是不争的事实。要不是当初怕你接受不了,我早就说出来了!早说出来,也不会……”说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出比小芳更凄惨的悲剧,眼神充满了实实在在的怜悯。
这一席话就像重磅□□,炸得他尸骨无存,连他引以为傲的男儿魂,亦是千疮百孔、四分五裂。时光流转,就像回到了流产的那一刻,甚至比那一刻还要生不如死,简直弱不经风雨。原来这就是治疗要表达的奥秘,原来这就是属于他人生的真谛!他不男不女,始终不男不女。哪怕他不肯承认,也抹不掉这根深蒂固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