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杰,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不明白,不明白!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糊糊涂涂、不明不白地过一生!
我要见他问个清楚!
小楠和小希毕业后都在航城找到工作,我的主要工作地点也是航城,于是便让语珊带着儿子一同搬回航城居住。二哥和小耳十分高兴,称一家人总算团聚。
这一年年底,航城电影局举办迎新年晚宴。我到达会场时,听闻阿杰在得知我也参加晚宴,便偷偷溜走了!又是……像躲瘟疫一样躲我!不久后,新闻报道他会去内地参加一个影迷会,我想去找他,可惜沿途被路人认出来,只好打道回府。
究竟怎样做,才能见到他?谁会想到,自己曾经朝夕相处的人,现在见他却难比登天!
封向杰
小逸搬回航城了!我很惊喜、很开心。不过当得知他也要出席迎新年晚宴,我急忙溜走。他回来固然是好,可见到他,我还是会紧张、会难过、会失态,所以还是不见为好。小逸究竟知不知道我的心意?反正不管他知不知道,我都无法面对他。
第二年,金镶奖邀请我和他一同做颁奖嘉宾颁最佳男主角奖,我和他都拒绝出席。几个月后,内地邀请我参加影迷会,并且放映了我和他主演的电影《倾城》。看到银幕中熟悉的音容笑貌,我的眼眶有些s-hi润。
他在我眼里永远是年轻时的模样:飞扬跳脱、古灵精怪、天真无邪、孤独倔强、忧郁脆弱……即使是沧海桑田,也不会改变他在我心中的样子。
“雷逸是个很精彩的人!”我在记者会上由衷地称赞。
其实,我还很想加一句:那个少年的笑容是世间最美的笑容!
为什么让我见到,又得不到?如果没有见过,我就不会起这样的贪念和执念,就不会如此恋恋不忘!这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花了大半生的力气想去忘记他,到头来,还是回到了起点。
也许游历山水可以纾解心情。趁着还能走得动,我跟朋友相约一起去西藏旅游。西藏有一位活佛曾写过一首诗:“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仓央嘉措)。”我走到了布达拉宫,却如诗中所言,走不进天堂。
写诗的活佛曾有一位不能相守的恋人。活佛不停地转世,他的恋人却渺无踪迹,此生不能相守的人,下一世是不是一样不能相守!
如果有下一世,我跟小逸还能相见吗?我不知道,我也不愿去想。也许下一世当一只鹰,永远也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那样更好!
王霑过世了,航城音乐界失去了一个奇才,航城“四大才子”也少了一位。他有段时间十分落魄,相处十几年的女友同他分手,自己经营的娱乐公司破产倒闭,背负一身债,处境艰难。我请他喝酒,陪他聊天,让他在酒桌上尽情发泄。事后他说他那一天本想自杀,多亏有我陪在身边。在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遇到难过的关、难过的坎儿,谁都不可能一帆风顺。这时,朋友的援手就很重要,但最关键的还是要靠自己。王霑终于振作起来,遇到了新女友,在新女友的帮助下走出了财务困境,事业也东山再起。他很感激我,我不需要他多么感激。看到朋友有难,我便很想帮一把;但如果朋友风光顺利,我反而不太愿意去打搅。去年他患上肺癌去世,身边一直有人照顾和陪伴,晚景也算圆满了。没想到我的身边这么快便开始有同龄的好友过世!
没过多久,从朋友那里传来消息,王禹也患癌症过世。他年轻时和阿生同为赵氏电影公司冉冉上升的功夫喜剧明星,却因为与阿生赛车,间接导致阿生出车祸死亡。他为此一直悔恨愧疚不已,日渐消沉颓废,并且染上毒/瘾,亲友用尽办法,却还是无法让他振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有时候,一个人命运的转折往往就在眨眼之间。
年过六十后,就像水闸被打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旧友过世的消息传来。我很难过,有小逸参加的葬礼,我都避而不去,我不希望让痛苦的回忆加倍。
“阿杰,我查出是肺癌晚期,日子不多了!”马武哥约我去他家吃饭,说有事同我商量。可他一开口,便惊得我碰倒了茶杯,茶水洒了一桌。
“马武哥!”我抓住他的肩膀,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你别伤心,人年龄大了,迟早有这一天,想开一点!我们朋友一场,你帮过我许多忙,我也帮过你。我希望你这次帮我最后一个忙!”
“什么忙?”我强忍眼泪问道。
“出殡时,我要你做我的扶灵人!当然,小逸也会是我的扶灵人。不过如果你不答应,我死不瞑目!”
我望着他,无奈而悲伤,半晌后,点头说道:“好!”
雷逸
打开这本《问佛》,就如同自己的灵魂在同佛祖对话。
“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我问佛:如何让人们的心不再感到孤单?
佛曰: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
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仓央嘉措)
如果我早点伸出手抓住阿杰,我们的人生会不会完全不同?现在,他是我的缘,也是我的劫。
一天天,一年年,我苦苦地等、慢慢地熬。他真的打算让我熬入土吗?
许久不见的老友洪宝邀我参加在他家别墅举行的圈内聚会。我无意与不太熟识的人寒暄,端着酒杯,想去一个僻静的地方,谁知阳台已被几个打扮新潮的年轻演员占据。
我正打算离开,一个年轻演员说道:
“那个‘老古董’又开始讲道理了?”
“是啊,我不过是喊了他一声前辈,他便倚老卖老,拉着我说教了半天,还念些我听不懂的诗词,‘老古董’之名真是名不虚传啊!”
“谁让你沾上他的?他在影视圈出了名地爱说教。上次我不过跟道具师吵了几句,他便站出来教训我,说什么年轻人要懂得尊重老前辈,不能因为是幕后工作人员,就对老前辈颐指气使。不就是个道具师嘛,骂一骂怎么啦?他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听说他迂腐的很,帮人免费客串拍片,制片人给他封了红包,他却说红包就相当于片酬,需要报税。制片人哭笑不得,本想帮他避税,他不领情,还告诫年轻演员不要逃税,我都要笑死!他自己有钱往外推,但也不要妨碍别人的财路嘛。”
“是啊,他说什么要维护演员形象,不能给公众造成不良印象。这年头,演员形象全靠公司包装,私底下谁会当真?如果按他那种要求,做事要正正派派、规规矩矩、本本分分,还有人会在影视圈混吗?”
“哈哈,听说他年轻时曾经打架进过监狱,品行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吧?自己都有污点,还喜欢教训别人!”
“啪!”我将酒杯砸在了花盆盆沿。
几个年轻演员吓了一跳,转过身惊愕地望着我。
“出什么事啦?”洪宝恰好路过,大腹便便来到阳台。
“现在年轻演员的素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我冷冷地瞪着那几个一脸愕然的年轻人:“有前辈愿意提点他们,他们居然冷嘲热讽。自己逃税,还嘲笑别人正常纳税。哼,等哪一天税务局的人找上门,他们就等着哭吧!自己不注重品行,污点太多,竞争对手如果玩点手段,随便找一个当把柄,就能毁了一个人的星途。不懂得世道复杂,还不听过来人的指点,也不懂得经营人脉和口碑,稍微有点名气就开始耍大牌,以为自己能红很久吗?”
洪宝看看众人脸色,便猜到了□□分:“是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浮躁,没有我们那一辈尊师重道和刻苦耐劳的优良品德。你们掂量掂量自己,你们能获得前辈的成就吗?一群小屁孩,什么都不懂,还是我带入行的,真丢我的人!还不快感谢逸哥的指点?”
几个年轻人忙向我点头哈腰认错,然后一个挨着一个溜走。
“你别气,别跟这群毛头小子一般见识。”洪宝拍拍我的背笑道:“奇怪,平时很少见你跟后辈计较,他们不识好歹,你顶多是不理睬他们,今天怎么就动怒了呢?”
我没有回答。
他们在嘲笑阿杰,我如何不生气?尤其是他们还提到他当年打架入狱的事。
我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阿杰身上青紫红肿的累累伤痕。当年,他都是为了我才打人入狱,差点毁了自己的星途,还在看守所里遭受毒打……
心揪得很痛,有窒息感,我连忙摸出药瓶吞下一粒药片。想阿杰的时候,我的心脏病便容易发作。
恨他也好,怨他也罢,都无法抹杀一个事实:我欠他太多!早知道结局是决绝地离去,他当初何必对我那么好?何必让我沦陷、让我无法自拔?欠他的,我怎么还?还不清债,斩不断情,被折磨一辈子,究竟是我欠他的,还是他欠我的?
梦中传来汽车马达的轰轰声和皮鞋的吧嗒声。我睁开眼睛,自己居然坐在老爷车里——那辆被我卖掉的老爷车!阿杰走在街道前方,双手揣在口袋中,没有回头。我开着老爷车缓缓跟着他。这条街十分长,长到没有尽头。这是我们首次合作的电影《盲区》里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