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强持镇定的模样,秦拓抬起手,迟疑了一下,还是拍拍他的肩:“没有的事。”
曲思笙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当初真的不喜欢秦拓,但现在看来,他弟的眼光确实不错。
不一会儿,许医生推门出来,神色凝重地看了看他们俩道:“当初我在他前男友去世后,给他做了点催眠,模糊了他的记忆,但现在看来,他还是全想起来了。”
曲思笙无助地在门口转了个圈,随后重重地捶了一下门边的墙:“Cao!”
秦拓想到曲思朗方才的话,抢先问道:“不能再用一次吗?”
许医生摇头:“侵入别人的记忆这种事不是万能的,要不是上次小朗求死的意志太强,我也不准备用这种方式。”
就像苏曦当初说的,最好的方法是病人自己站起来。
但现在,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让曲思朗站起来。他上次的求死意志就非常强,现在这个状态,几乎让许医生都觉得前路渺茫。他在给曲思朗做后续咨询的时候,触及他母亲的事,都不敢cao之过及,宁愿先转移问题,再图后续。此时曲思朗遇到突发事故,突然全想了起来,已是最坏状况,他们只能先做紧急应对。
许医生叹气对秦拓道:“去年夏初你还没陪着他来时,他就和我说过,他总觉得他妈妈在召唤他,但他又觉得召唤他的母亲长的不是他母亲的脸,我就担心他会慢慢冲破记忆,想起他前男友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
曲思笙靠在墙上,有点不知所措地道:“当初,就他八岁的时候,小朗就不肯吃东西,不论我和他说什么,他都只和我说一句话,他和我说,”说到这里曲思笙低头忍了忍,却也有点控制不住,几乎失声。
年仅八岁的曲思朗对着他哥说:“我应该代替妈妈装到那个盒子里去。”
从八岁开始,没有人能让曲思朗走出这个y-in影,一个“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这样的y-in影。尽管借助了一切现代的治疗手段,曲思朗也算撑到了现在,但这个支撑他的助力就如同用沙粒铸就,随时都可以散成一盘。
作者有话要说:
催眠到底能起多大作用,还是持保留态度,但看过一个纪录片,Memory Hackers,理论上模糊长时记忆应当是能做到的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秦拓靠在墙边,听着曲思笙的回述,觉得曲思朗就像飘在一个无底洞中,而他站在旁边,却不知道如何才能把他拉上来。
曲思笙平日里的镇定威严早就飞到云外,此时他眼角微红,深吸几口气才稳住自己,转头看向秦拓,似乎他是唯一的希望道:“你得想想办法,如果小朗连你的话都不听……”
他一时有点说不下去,他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如果他弟弟一心求死,没有任何医疗手段可以阻挡,秦拓所能做的事情恐怕也非常微弱。
秦拓却在这时搭上他的手腕,稳稳地说:“放心,我不会看着他走到那一步。”
许医生在背后看着他们,泛出些微感慨。从医者每天都能看到各种生离死别,即使他们看着行业特殊,本质上与其它医疗科室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么多年,最初的坚持与频频复发导致的绝望,也会让他们略感麻木,但微弱的不知是否可以握在手中的希望,确实是支撑大家最终走下来的唯一可能。
药物虽然能缓和病情,但这次曲思朗拒绝说话,也拒绝进食。与当初和秦拓分开时恰好相反,那时他是有心思要吃,身体却在拒绝,现在他从根本上就拒绝任何活下去的可能。
怕他进食障碍而导致器官衰竭,许医生决定给他先上胃管试试,但从鼻饲强行打入的食物,很快就会让曲思朗反感地吐出来。无奈之下,许医生只好开出了营养液。
不到半个月,他的体重下降二十斤。上次在《麦田》剧组的时候,伴随着药物,他还能吃下去流食,现在他完全不进食,连喝水都要吐。一开始他还能动的时候,还会自己跑到卫生间去,但现在他长久不进食,连动一下都开始费力,只能抱着一个盆吐的时候,也拒绝秦拓的帮忙。
秦拓有足够的耐心,每天坐在曲思朗旁边和他聊天,有时候他背台词,也会像过去一样,将他台本中的内容演给他看。曲思朗似乎对他的表演依旧有兴趣,在他表演的时候也会看,也会露出微笑。但他一句话也不说,不论秦拓对他说什么,勿论是一个字,连一个摇头或者点头,他都吝于给予。
他似乎在熬着秦拓的耐心,熬到他忍不住的时候,自动离开。秦拓也在反过来熬他,看谁比谁更有未来。
要比耐心,秦拓自觉曲思朗比不过他。但有一天,他发现,这不是耐心的问题,而是他们在与死神赛跑。
他在把曲思朗扶起来给他梳头发的时候,顺着梳子一大把头发被扫落了下来,秦拓皱了下眉,把梳子放到一边,小心地拔开他的头发,就发现有一小片头皮上的头发完全掉光了,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秃斑。他心里一沉,只能把头顶上的头发梳过来挡住这一小片。
他祖母还活着的时候,讲这是鬼剃头,人在着急生病的时候,会小片小片地脱发。等这个劲儿过去了,自然就又长出来了。但问题是,曲思朗这个劲儿,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曲思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偏头看到枕头上脱落的一片头发,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也不看秦拓,只是别过眼睛去看窗外。
秦拓把东西收拾了,坐到他旁边,亲亲他的额角道:“放心,过段时间就长出来了。”
曲思朗半个月来终于和他说了第一句话:“你还不去拍你的戏。”他好久连水都不喝,一出声,声音就微微发哑。
《归乡》应当已经做足了准备,随时可以开拍了,秦拓却还在他这儿,自然是因为不放心。秦拓想了想道:“等你好了,就去拍。”
曲思朗难得看了他一眼,突然道:“秦拓,我们,”他说到这里,心中撕裂般的疼,疼得他都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下定决心,“我们分手吧,你不用在我这儿耗下去了。”
秦拓看着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多说什么,似乎只是等着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曲思朗再次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就算你现在不想和我分手,等我死了,也不过如此。”他说着,眨眨眼睛,竟微微笑了,甚至含着几分期待,“我要是死了,以后你们就应该都能平安了吧?”
秦拓握紧拳,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着急。但他想起前两天任嘉来看他的时候警告他说,要小心曲思朗想不开自残。
任嘉拿下从来不离手腕的一块宽带腕表,露出腕侧的一道伤痕道:“一但陷入想自杀的情绪,就算事后觉得自己傻,当时绝对是一根筋,就是想求死。你要小心看好他。”
他当然明白现在的曲思朗是一根筋,但听到曲思朗自己说出来的时候,秦拓还是觉得怒不可抑。
这半个月来,曲思朗难得愿意说话,但他说的话不断地挑动秦拓这段时间紧绷的神经。
曲思朗连自己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此时他不看秦拓,便只能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慢慢地说:“秦拓,如果我要是死了,你就不用担心和你父母的关系了,你会遇上比我好的人,说不定还是个姑娘,你日后的路也更轻松。你现在说是一直喜欢我,但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再说得好听,时日久了,总会忘的。”
秦拓从一边的椅子挪到床边,离得他近了些,听不出感情地问道:“那你怎么不把你那个死了的前男友忘了呢?”
“Elvis……”曲思朗没有看他,只是梦呓般地说,“他真的对我特别好,大概我比较符合他的要求。我们相处两年,几乎就是我玩我的游戏,看我的书,他做他的研究。他觉得宽容我所有的爱好,就是对我的爱,但我和他一点共同语言也没有。”
一个看上去合适的时机遇上的合适的人,却是最不适合他。
“他真的是个好人。”大概觉得自己也要死了,曲思朗也想把这一段说清楚,就像是交待遗言一样交待着自己的过去,“但我们分手很久,他都没有放弃,说我只是孩子气,想清楚了就会回到他身边了。”
“我们出事的那天,我连回国的机票都已经订好了,他却又来找我,我怕在家里纠缠不清,就约在了外面,没有让他去我住的地方。我和他说,说什么也没用,我真的不喜欢他,我要回国,过新的生活。”曲思朗笑了一下,“别看他比我年长,有的地方比我还天真,又固执。他说等他办好签证,就来国内找我。然后,事故就发生了。”
事故突然到来,曲思朗当时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他只听到有尖叫声,回头间,汽车已经沿着路边开了过来。这一带是不少露天咖啡馆所在的地方,就像电影一样,那些彩色的阳伞,钢制的椅子就四下飞散,他还没明白过来,那汽车就已经冲着他们过来。等他明白过来时,他已经摔到了路边,汽车飞驰而去,伴随着新的尖叫声,他只能看到Elvis半身被压扁,眼睛圆睁,满地鲜血的场面。
讲到这里,曲思朗停了一会儿,慢慢地道:“世界静卧,仿佛沉入深深的穹顶墓x_u_e中,荒凉而寂寞。深深的悲哀掠过心弦,我愿意俯身融入露珠,与那灰烬合为一体。”
他说第一句时,秦拓还没有明白,等他说了两句,他才突然意识到,曲思朗在背一首诗,一首祭奠死亡的诗歌。他宁愿去面对死亡,也不愿面对可能有一点希望的未来。因为这点希望对他太艰难,太渺茫了,他承受不了一次次期待后的失望,已经想放弃了。
秦拓听着他的话,脑子里一半是理智,一半是愤怒。他理智地觉得,不能和此时的曲思朗计较,他是个病人,想不开是正常的,但另一半却想,我费了这么久的努力,他却为了别人,宁愿死也要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