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常想十六岁懂个屁,又想臭小子能突然认识到那只是年少无知,但九年过去,仍未见丝毫迹象,年轻人羽翼渐丰,当爹的却越来越老,他知道希望只会是越来越渺茫,可又不甘心,错就是错,是不可姑息的。可惜了,这儿子原本是该让他无比骄傲的。
顾孝同怎么瞧苏城都是个好孩子,应该只是好朋友,就跟刚才姓蒋那丫头一样,那丫头也不错,一看就是痛快人,他倒希望顾成跟那丫头不只是好朋友,可惜怕是没戏。他想来想去,觉得不能够是那种关系,同事而已,哪有那么凑巧的,还能个个儿都不正常,那人类不早绝种了,哪会像现在人口爆炸啊。顾孝同最烦拐弯儿抹角的,但这事儿又不能直接问,存了猜忌的心思他自觉羞愧,也没脸跟人孩子聊天儿,干脆早早在沙发上躺了。
到底是五十开外的人了,这几天又是火急火燎,没犯病都是他顾孝同身体好,这会儿心一落地,躺下去没一会儿呼噜就起来了。
这个时候苏城说什么也不能走,硬是留了下来,他知道顾成的x_ing向早多少年就跟父母说明白了,就特别怕顾孝同问自己跟顾成什么关系,刚刚蒋格格那些话要是自己说出来就好了。有顾成亲爹在,他想干什么都不成,别说拉拉手亲一亲,连多盯着看一会儿都不敢,顾孝同的呼噜声就像鸣金之音,他一直紧绷的弦儿终于是能松一松了。偷偷拉住顾成没输液的右手,拿被子遮了,总算能暂时抛开顾忌,好好儿看看他了。
他差点儿失去顾成。
爸爸肺癌去世的时候,苏城还不到七岁,悲伤的记忆早已在岁月涤荡中模糊,除此之外他没有直面过亲近之人的危难和死亡。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对于未知的恐惧。
顾成已经是他最最亲近的人了。
他趴在顾成枕边,亲了亲他耳垂,无声地道:“赶紧睁下眼吧,你丫儿醒了我也想睡啊。”
医生说半夜可能出现无意识躁动,光个静脉补液针就贴了五条胶布固定,再加上还要做血压和中心静脉压监测,苏城原本就想看着顾成醒过来,也没打算睡,但他太累了,不知何时就给睡着了,不过心里惦记着,没睡一会儿突然就惊醒了。
苏城一阵心跳加速,他没动,就那么睁着眼发了会儿呆。顾成的手突然动了,而且是用了一点力气、很明确地捏了捏他的手。苏城猛地抬起头,正对上顾成带笑的眼睛。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是更紧一点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苏城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左颊边,不好意思道:“我还说我要看着你醒,结果反过来了。”顾成轻声道:“苏城啊。”苏城应道:“嗯?”顾成道:“我爱你。”
苏城一怔,说不上什么滋味儿,眼睛瞬间就有点s-his-hi的,他咬了咬嘴唇,把额头抵在顾成锁骨上。他不想哭,可是眼泪止不住滴下来,打s-hi了顾成的衣服。
顾成心里一阵抽痛,又丝丝缕缕地感到淡淡的甜蜜,他微微一转头,嘴唇正好碰到苏城额角,他在那里轻吻了几下,道:“对不起,对不起。”
苏城突然想起病房里还有个顾孝同,惊出一身冷汗,立马撒手抬头,坐得板正板正。然而沙发上空空如也,顾孝同已经不在那儿了。
第98章 你爸好凶
苏城惊魂未定,“你爸啥时候出去的呀,刚还打呼噜呢,他看没看见啊看没看见?”
顾成抬抬胳膊,表示要拉手,苏城一巴掌把他手拍床上,“别闹!”顾成笑道:“慌什么慌,甭慌了,都瞧见了。”
苏城双手捂住脸,“这下儿完蛋了。”
顾成道:“什么就完蛋了,吃不了你。”
苏城站起来,“算了,我先叫医生。”
值班医师过来查过,说是监测项目基本正常,现在开始要记录二十四小时尿量,以便观察扩容和心功能情况,最重要是预防并发症,过两天情况稳定就可以转普通病房。
顾孝同站在一旁,神色凝重。
他知道今晚陪床的情况,没想睡,架不住岁月不饶人,不过心里装着事儿,睡不踏实,不多会儿也就醒了。他瞧苏城放着这边儿的陪护床不躺,非得跟靠墙那边儿的凳子上窝着,脑袋搁在床边,看样子也睡着了,就想叫他挪个地儿,好好歇一会儿。结果越看越不对,那手搁的地儿啊,它不对。
他脑子乱糟糟的,就站那儿天南海北地瞎想,一会儿想到顾成出柜,一会儿想到他才历了一遭劫难,一会儿想到宋若希那些难听话,一会儿想到苏城刚才在医院的种种,一会儿想到年轻时的抗洪、空投、救援,一会儿想到搞艺术的大姑娘对自己展开的猛烈追求,一会儿想到顾成妈妈三不五时就要给自己发些乌七八糟的同x_ing恋相关信息,一会儿想到儿子童年时一家三口也曾其乐融融。回想起来他陪伴妻子、儿子的时间少得可怜,少到能够让他当做回忆的画面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当然迄今为止他都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男人本来就该事业为重,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确实错过了许多东西,尤其是儿子的成长方面,他并不了解自己的亲生骨r_ou_,第一次真正让他认识到这一点,是顾成条分缕析地劝说他们早日离婚,第二次,是郑重其事地跟他们出柜。
一直想到顾成醒过来。
父子俩对视了片刻,顾成轻声道:“爸,让您担心了。”
顾孝同鼻子就有点儿发酸,孩子那声音嘶哑而虚弱,毕竟这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啊,他点点头,“醒了就好。”想按铃叫医生,顾成赶忙阻止,“爸,等一会儿。”顾孝同瞪眼。顾成道:“我没事儿,就五分钟。”顾孝同怒道:“简直胡闹!”拂袖而出,拐楼梯间抽烟去了。饶是如此,他还是尽量压低了嗓门儿。
顾成这才用了点力气捏苏城的手。
医生交代完,转身出去了,房里气氛就很是尴尬。
顾孝同忍着不开口,他生怕自个儿一张嘴就没好话,你说跟一刚脱离危险期卧床不起的病号儿怎么较劲?再者就算顾成能打能骂,他也不乐意朝别人家的孩子甩脸子,人家自有父母管教。
苏城贴墙站着,战战兢兢道:“叔、叔叔您坐,我出去一下……那个,有事儿叫我就成。”
顾孝同拧着两条浓眉,在屋里来回转圈儿。顾成道:“您早知道我什么样儿了,咱不着急上火了成么?”顾孝同怒道:“你还知道我什么样儿呢,怎么不说给我降降火呢!”顾成道:“得,您赶紧回吧,这把年纪可不能熬夜了。”顾孝同是又生气又心寒,“刚醒就轰你老子,我知道,不想瞅见我,想看别人呢!”顾成失笑道:“放着壮劳力不熬,熬老头子啊?您怎么就看不出来我心疼我亲爹呢?”
顾孝同一愣,总觉得哪里不对。顾成又道:“明儿能不能给我送点儿干净被褥、换洗衣服啊?能不能让梁大妈给做点儿病号饭啊?就您二位,我要说现在想洗个脸,指定连毛巾都没有。”
这兔崽子倒是有数得很,顾孝同骂道:“您这儿睡得舒坦,我们遭一整罪您还挑理儿?”顾成笑了笑没接茬儿。顾孝同心说完,什么跟什么就我们了,而且今儿跟兔崽子说话怎么倒像是日常跟老爷子互呛了?他踱了两步,心情十分复杂,喜悦于顾成脱离危险,恼怒于他死x_ing不改,还有些许难以言喻的失落,儿子最想见、最需要的人已经不再是父母了。
顾成道:“爸,真不是轰您,您不乐意走就不走,我想跟苏城说两句话,您帮我叫一声儿呗。”
顾孝同伸手指着他,气得有点儿哆嗦,“你就不学好吧你!”鉴于顾成死里逃生重伤虚弱,对于他跟苏城的关系,顾孝同也就权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他倒好,非但不知收敛,还急赤白脸要见人,离开一会儿都不行,还让老子给你叫人,难不成还要当着老子面浓情蜜意!?然而顾成脸色苍白地躺在那儿,顾孝同始终是不忍心,强压着怒火道:“公众场所,分着点儿轻重!”转身出去了。
苏城找了个不远不近的拐角猫着,既要避免顾孝同出门儿就能碰见他,又不能让人找不着自个儿。顾孝同出了病房左右一看,也能明白他的用意,虽然摆不出和颜悦色的姿态,却也发不出火,自己家孩子都教育不过来,冲别人家孩子甩脸责骂算怎么回事儿,更何况顾成能平安脱险还是多亏了人家。
苏城见他过来,赶紧站起来,规规矩矩叫了声叔叔。顾孝同道:“辛苦你了。”苏城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顾孝同蹙眉道:“你进去吧,我回了。”苏城道:“哦,叔叔您慢点儿。”顾孝同心里类似“注意场合”的词儿来回翻滚,终于还是硬生生给憋住了。
苏城要送他下楼,顾孝同不再说话,摆手制止了,苏城送到电梯口,电梯门一关上,他立刻调头跑回病房,夸张地拍着胸口,“你爸好凶!”顾成笑道:“少装,他就是打断我的腿,也不会骂你一句的。”苏城撇嘴,“我说他凶,没说他骂我呀。”顾成道:“对对对,你说他凶他就凶。”
苏城想起正经的,“这事儿跟林琅有关系。”
顾成道:“蒙眼布一直没摘下来,林琅应该没来过。”
苏城道:“你想维护他?这次太出格了,绑架都敢干,必须自己承担后果。”
顾成道:“他不是主谋。”
苏城道:“但他跟绑架绝对脱不了干系,不过混账东西多半舍不得下这么狠的手,囚禁起来慢慢享受更合理。”
顾成失笑,“想什么呢。”
苏城道:“你知道是谁干的?”
顾成道:“只是推测,没见人,得去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