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虞一仿佛觉得这句矫情到不着调的台词,竟出奇地吻合此时心境。
其实骆连换衣服很快,一切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而已,但在虞一眼中每一细节都放大放慢,如此富有镜头感和张力。
于是从骆连的角度看过去,虞一正抄着卫衣口袋看他,正大光明当一个偷窥者。当然除了瞳孔紧缩,内心震动以外,看上去反应还不算太大。相比起来,骆连从容淡定地多,他随手把换下来的衣服扔到墙角的衣篓中:“来了,换鞋。”
嗯?竟然有鞋了?
虞一低下头,果然墙边一侧码了整整齐齐一排鞋。
“骆先生这是开始接活了?看来过来工作室的人也挺多。”虞一哈哈笑着扯了扯卫衣的带子,以缓解内心细微的紧张感,“我穿哪双?”
“随便。”骆连挑了挑眉,并没有回应虞一的用词不当,“胶卷带来了?”
“就几卷。”虞一换了拖鞋,趿拉着往前走。
伸出手,白净的手心上窝着几卷复古极的胶卷,竟显得有些赏心悦目。
骆连垂眼盯着他手心看了一会儿,才说:“过来吧。”
虞一本以为他是要带着自己去洗胶卷,却发现骆连伸手把那几卷揣兜里就不吭声了,在他前面几步走着。不知为何,虞一觉得今天的骆连和平时也有不同,具体是哪里一下又说不出来,来回在身后打量了他几遍,才恍然大悟。
前几次见骆连他都是一身深色,率x_ing随意,今天身上却有了颜色,浅米色的V领毛衣,衬得整个人有了些暖色调,又是明亮得,瞬间就温暖起来了。
心脏悄悄跳动了两下。
虞一想起自己来之前也特地换了衣服,因为心情明亮。那么骆连换衣服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也许只是巧合吧。他低头笑笑,心中骂自己戏太多,真不老实。
骆连当然不会注意到身后虞一的一大串加戏,在前面穿过走廊和洗卷室,来到了大暗房。所谓大暗房,和一开始虞一见到骆连时,闯进去的那间乌漆嘛黑的暗房不同,而是暗暗地发着茶红色的光。
房间中央有一个流水台,上边放满大大小小的药水杯和洗片塑料盆,流水台尽头是一掌深的水池。水池是正方形的,其中有活水在下头流淌,而水池之中铺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照片,黑白分明,光影分割。他们悬浮在水面上,轻缓地流动,旋转,像白云漂浮在天空上,在水槽底投出清澈的影。
那些照片清澈,流动,平静地沉浮。
虞一在那些照片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渔村无言地屋檐下,道路的尽头,淋成落汤j-i的自己,跟渔民说话的自己,神采奕奕的自己,沉默抽烟的自己,明灭咫尺。
第22章 洗片
虞一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水池中数张自己的照片,沉沉浮浮,打着旋,心情复杂。
比起之前齐胜英给他拍的那些,骆连洗出来漂在水池中的全是黑白。凑近了看,发现昏明分割,拥有出奇的艺术质感。
仔细看去,池子里也有齐胜英,夏夭,小葵和大飞,渔民们的身影尤其多。但这些都和他的不同,具体是哪里不同,虞一又说不出来。后来他明白,其他人的身影,对骆连来说都和渔民们相同,他们进入画面,就成为照片的一部分,成为他艺术的一部分。
但虞一不同,他是独立的。
比起其他人的照片,他的那些更像是特写。
当然,后来虞一琢磨出味道来时,他也没明白骆连究竟是从那时候就已经对他有了心,还是下意识的拍摄。但不论哪一种,至少骆连确实注意到了他。虞一牢牢抓住了骆连的目光,才能得到他的那些快门。
若隐若现的,虞一想起夏夭那天对他说,等骆连洗照片的时候去看,就明白为什么说骆连对他不一样了。
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不一样,却还不知这种特殊来自于何处。
几乎在那个瞬间,虞一都要以为骆连是想故意展示给自己的了。他是在表现什么吗,他是想诉说什么吗?比起虞一的忐忑不安,骆连显然更加坦然,他一手撑着水池,微微弯腰:“之前你要的,洗出来都给你一份。”
胸腔中狠狠跳动了一下。
虞一瞬都不瞬地转头看着骆连。
察觉到他的目光,骆连也垂下眼皮看着他,用眼神询问。
暗房中的光是很暖的茶红色,很暗,但足够看得清对方,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并且虞一在这样的灯光下,发现一切的东西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灰度,甚至无法判断出颜色。在这样的灯光中,骆连的米色毛衣甚至比他的亮橙色显得更浅一些。
“骆先生,你这是给人设套。光是这一水池的照片,都足够让任何一个照片中的人爱上你。”虞一说爱上,他说这两字时声音故意放轻,变得沙哑,显得极其暧昧。
他以为骆连又会像以前一样露出警示的眼神或抗拒的动作,但骆连没有,他只是望着池中的水微微笑了笑:“谢谢。”
虞一愣了会儿反应过来——骆连竟是把刚才那句情话照单全收,当做对他作品的夸奖了。
哭笑不得,虞一一瞬间不知说什么好。
只有池中的水咕噜噜冒着,虞一静静看着水中自己的照片出神:“你以前说过,我适合当摄影的模特?”
“的确是。”骆连不可否认。
“你也不完全是只拍户外,对吧?”虞一捏着其中一张照片,s-hi淋淋地提起来,眯起眼来,“就算是练习,拍着玩,骆先生下次在摄影棚内拍人,就只来找我好不好?”
骆连嘴角那点笑容不减,也不说好还是不好:“你倒是挺喜欢当模特?”
“不,我是喜——”
骆连似乎刚问完就反应过来虞一又往套里钻了。他的每句话里他都能找到孔,无孔不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虞一像溪流,润物无声。他索x_ing伸出手,两根手指并拢就贴在虞一唇上,按住了他的嘴。
被按住嘴的虞一:“……”
虞一还不甘心,瞪着眼音调夸张地唔唔唔哼唧了几声。
骆连竟然也听懂了。听懂他说的是:那你究竟答应不答应。
骆连:“……”
虞一的眼还是眨巴眨巴,忽然他撅了撅嘴巴,于是就像是……像是在骆连的两指上亲了一下。
骆连闪电般收回了手,一双眼微微睁大,抿紧唇盯着他,对他虞一突如其来的袭击极为不满,又有种被虞一j-ian计得逞的闷恼。毕竟是他把手指放到对方唇上的。
虞一手背在身后笑了笑,还掂了掂脚:“好,不说这个,下次你要拍时想到我就够了。今天洗胶片么?要不你教教我怎么来,下次还能和你一起洗。”
“不用那么麻烦。”骆连那只手也背在身后,指尖不自觉地搓了搓,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儿,“黑白照还简单,彩色用的药水有毒,而且过程非常复杂,一般人掌控不好,也花费时间。”
“有道是,功夫只怕有心人嘛。”虞一说这话的时候,眼却一直盯着骆连,仿佛话里有话。
骆连调转目光,又恢复了从容的淡漠:“你还有你的事情要办。别在这儿任x_ing了,胶卷我过几天洗出来寄给你,至于你自己的照片,你挑挑看,我多洗一份给你。”
虞一咦了一声:“是说现场洗吗?”
骆连点头。
虞一走到水池那边,骆连却指向另一边:“那里。”
一条绳子挂在离墙壁一尺外的地方,上头用木夹子夹满了各种照片。前面几张过去都是虞一,他站在绳子下面看,忽然有种非常微妙的感觉。有个人他曾专心致志地将镜头对向你,而对向你的时候,他心无杂念。而照片中的自己,每一张都很美。
“我说了,这张是要给我的。”虞一点了点头一张,接着他又点了几张,“就这四张吧。”
骆连点点头,走进了分别记下照片下角的数字符号,然后回到一台投影机器旁,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胶片,逐一找到了虞一指的那几张。虞一也凑过来看,只见厚厚的一本胶片,封面已做了旧,在暗房中根本看不出颜色,骆连几乎把这本快用完了。
骆连抽出那几张后,就从大机械上抽出一张夹片,将胶片分别夹进去。
那机械看上去有半个人大,更像是一台喷墨机,顶部装置有灯泡,只是藏在内侧,而下面倒垂着一个光孔,看上去像打蛋糕机,实际上应当是出光的地方。桌子上和机器连接着一张木台,应当就是工作的区域。虞一静静地看着,并没有多话,果然骆连随之打开了一旁的计时开关,一束光投在了木台上,正是那张胶片投下来的影子。骆连三两下调好焦距,从一旁拿来测量尺案,关灯,再从一旁取出相纸。
他刚要打开计时器,看了眼身旁的虞一,犹豫了下问:“要自己来么?”
“嗯?来什么。”
“这是计时器。”骆连指着一旁的小方块,“连接着投影器,计时的是曝光长短。”
“你已经调好了?”
“嗯,差不多,先试试。”
虞一又忐忑地看了他一眼,在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按下了按键。屏幕上的红色计时飞快地倒退,虞一看到自己的脸投在了相纸上,片刻就弹跳成一片黑暗。
骆连抽出雪白的相纸,顺手弹了一下,递给虞一。
虞一一头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