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的水军显得比较高冷,并不与对方长篇大论,只是不停地转发一幅条漫。
条漫里画的是导演。
【导演:“我在此发誓:吕闲就是叶宾鸿。”】
【导演看着叶宾鸿的墓碑:“假的,请拿出病历。”】
【导演看着叶宾鸿的病历:“假的,请拿出死亡证明。”】
【导演看着叶宾鸿的死亡证明:“假的,请拿出吕闲的户口本毕业证入职证明。”】
【导演被一大堆文件淹没:“假的,请……”】
【一个火柴人冒出来问导演:“那您这边能拿出什么呢?”】
【导演:“……”】
【导演:“我刚才发了个誓,到现在还没被雷劈死,说明我说的是真的。”】
短短的条漫,比对方大段的文字更加浅显易懂、便于传播。
而将这届吃瓜节的气氛推向最高潮的,是情话博主的一张闭眼自拍照:“我割个双眼皮也碍着你了?”——引发了哈哈党的狂欢。
但无论怎样的笑点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受确实拿不出户口本毕业证入职证明。
而且从事发到现在,“叶宾鸿”的旧友、养子挨个儿冒泡,“吕闲”年轻时的亲朋好友却始终不见踪影。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我跟吕闲从小就是玩伴,他当然不是叶宾鸿。”
双方都缺乏关键证据,所以双方都无法完全带动节奏。
受刚上映的电影倒没有扑街,甚至有许多人抱着猎奇心理特地买票去看他,看完了还要头头是道地分析一番“演技这么娴熟,恐怕不是新人”或者“长得有点邪气,感觉不是好人”。
众人皆醉我独醒派的言论迅速进化了:“我算是懂了,这出大戏就是为了炒红某‘大龄新人’,双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只有无脑群众被带得团团转。如此史无前例的缺德炒法,带死人出场、自泼脏水、自修坟墓……也不怕炒糊?我已经不在乎他是不是被香槟酒瓶开过光了,从此一生黑。”
经此一役,电影票房或许没受到太大影响,但已经没有人关心剧情本身了,更无人留意受的演技。
大导演前几天还说要跟受继续合作,如今也不提了。
攻还没有收拾好战场,三天时间却已经到了。
受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此时他的微博评论区里依旧有骂得很难听的,但大部分是催他放实锤的路人,还有些坚持不懈地发告白、送鼓励的粉丝。
未接电话和微信好友申请也有一大堆,都是来求采访的媒体。
受花了两小时研究舆论战始末,攻知道拦不住,也就由着他去看。
受看得目瞪口呆:“你一年前就开始准备了?”
攻:“当时只是做了最坏打算。”这毕竟是下策,按他原本的计划,导演被压制得死死的,根本没有机会闹这一出。
受:“那这些公关策略……也是你想出来的吗?”他实在不信公关部门会如此用心。
攻:“哪能啊,我也一把年纪了,哪还懂这些小年轻玩的东西。”
受:“……”
攻:“我不想揽功,但真正的功臣不让我告诉你。”
受陷入了沉思。
攻:“但你要是真想知道我就说了。是我女儿。”
受:“……”
攻:“她一向喜欢看八卦,当初也是她翻八卦贴,才提醒了我你是谁。一年前我整完那导演,想留点后手,她就来自告奋勇了。前后提交了好几份计划书,从制片人的那条微博着手开始布局,病历墓碑假养子,连水军的说辞也跟我一一推敲细节……”
受:“……虎、虎父无犬女。”
攻一声长叹:“智商全用在这种地方了。”
攻:“哦对了,我女儿看了你的新片,说你演得很木奉。”
受心中暖乎乎的。他知道小姑娘喜欢自己,显然离不开攻的功劳。
同时他也知道,攻为什么要在此刻提起这些。
大致是“别管世人怎么看你,重要的人喜欢你就行”的意思。
受:“她最近怎么样?”
攻:“忙着谈恋爱,准备订婚了。”
受:“替我谢谢她不计前嫌。”前嫌指的是养子的事。
攻:“我会转达的。还有件事要对你道歉。情话博主发的旧照片,是我从你那本相簿里扫描出来的。这是我女儿写在计划书里的,我那会儿只是以防万一,不想让你烦心,就没跟你提。没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攻始终没有告诉受,这场舆论战打得这么艰难,是因为导演借的是财阀大佬的势。
这还仅仅是借势,一旦大佬感受到威胁,亲自出手,己方就毫无胜算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实力的对比令人绝望。
因此,攻的出招都必须留有余地,就连情话博主的长文里,也只说“不知道当年的黑手是谁”。
关于香槟酒瓶事件,己方拿不出证据,又不能报出施害者的名字。所以,只要大佬还稳坐江山一天,己方便不可能洗清叶宾鸿的污名。
攻能做的,唯有尽量让受与污名划清界限。
攻想到这里,神色有些郁卒,仿佛亲手将记忆中的那个年轻人再次推入了深渊。
攻心里清楚,舆论战只是表面的,只要去请大佬那边收手,导演根本不成气候。而大佬念在私生子的份上,必然会乐得卖自己一个人情,放过受这个“小玩意儿”。
但时至今日,让他放软态度去求大佬,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要赌上受的名声,继续硬扛吗?
还是就闭眼受这一回辱?
受虽然不知事情原委,却能感觉到攻的郁卒。
受:“别想太多了,世事怎么可能尽如人意?你又不是神仙,能算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攻敷衍地哼哼了一声。
受微笑道:“老总,其实你能为我做这么多,无论未来如何,我都已经死而无憾。”
攻怒道:“干嘛提那个字?”
受:“收回收回。我的意思是,接下来该让我也做点什么了。”
第三十二章
攻并不采纳受的提议。
攻:“你什么也不用做,你的任务就是待在家里吃好睡好。”
整个计划从头到尾,都不需要受本人出场。
受的团队拒绝了所有对他本人的采访邀约,只有经纪人代为出面。微博也有专人打理,替他给出几句四平八稳的标准回应。一切通告无限推迟,受想当多久咸鱼都没问题。
但受这一次却忽然不当咸鱼了。
受:“我躲了半辈子,够久了。现在你在前面替我挡着,可我不想只当个拖后腿的……让我去吧,三天了,我也该露面了。”
原定的通告照常进行,受又出现在了公众视线中。
望眼欲穿的媒体记者们闻风而动,纷纷追着他的行程求采访。经纪人在旁边捏着一把汗,千叮咛万嘱咐地筛选问题,随时准备拦下不合适的提问。
岂料,受仿佛把“接受采访的自己”当成了一个全新的角色,全情投入了表演。
“前几天那事儿?当然听说了,我也去关注了一下。”他笑道,“听上去是个很复杂的故事啊,但是对我来说……”他的笑容转为尴尬,“怎么讲呢,天降大锅于斯人吧。”
“结梁子?我入行不久,跟那位导演也不熟。祝他事业进步吧。”他略微露出轻蔑的神色,仿佛在暗示“没错就是结过梁子,所以他才要黑我”。
“我觉得吧,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俯仰无愧于天地,在这件事上,只对不起一个人。”
记者纷纷紧张地捏住了话筒:“谁?”
受:“我演的掌门大侠。”
记者:“……”
受:“我想对他说声抱歉。他是个复杂而真实的人,希望有观众进影院,看的是他而不是我。”
记者:“……”
刚一送走记者,经纪人就直拍大腿:“金句啊,最后那一下太神了,今天的通稿就拿它做中心句吧!”
受摆着手找水喝。
经纪人奔去给他倒水:“哎呀,姜还是老的辣呀,不服不行。我以前伺候的那些小孩,嘴笨得带都带不动……”
受疲惫地笑笑。
攻很欣慰。
最近这么大的打击,几十年来的噩梦一朝照进现实,攻原本还挺担心受的精神状态。如今一看,这人比他想象中勇敢。
攻记得受曾说过类似于“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的话,却并不因这份自卑而推远对方,反而一路更新升级,要让自己担得起这份喜欢。
看似一碰就碎的干花,根须却深埋在大地中,春风吹又生。
由于受是个入行不久的大龄新人,记者也找不到他的业内好友,出了事便只得拉着他最近的合作对象一一问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