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旷点点头,又把目光移向那张照片。看仔细了才发现,这是直接拍的监控摄像。想到这里许旷突然一激灵,对,监控!
他登时想往外跑,但是突然又停住脚步,随即问道:“严嘉,金敏的电话你有吗?”
严嘉“啊”了一声,然后去翻通讯录:“有啊有啊,你要找她?”
许旷心里有些打鼓,这个陪伴薛桦多年直至他走上人生巅峰的经纪人,对薛桦的了解应该远胜其他人。他同金敏正式接触,可能就意味着围绕他和薛桦的荒诞故事要结局了。
对于他这个孤魂野鬼来说并没有什么,就算这世上真的有高人异士来将他打得魂飞魄散,也不过如此。但对薛桦的家人来说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薛桦不比自己,薛桦有太多的人喜爱了,有太多人对他倾注了感情。许旷在心里盘算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掩饰自己的一无所知,但无巧不成书,严嘉的手机上忽然开始显示金敏的来电。
许旷几乎是下意识地接听了,电话那头的女声有些低沉,说道:“喂,严嘉,我是敏姐,方便给我一下薛桦的联系方式吗?”
许旷竭力稳住自己,回道:“我是薛桦。”
“哦,那正好。你那里方便说话吗?”
许旷看了一眼严嘉,然后说道:“方便,我就在严嘉家里。”
金敏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疲累:“你怎么高兴主动接我电话了?是看到微博上的东西了吗?”
许旷嗯了一声,就听到金敏继续说道:“最近怎么样?离开我们这些恶心的人感觉好点了吗?”她不等许旷反应就笑道,“应该是好点了,都愿意这么随随便便出门了。换医生了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啊。”
她叹息了一声:“你不是别人啊,你不找事事要找你。”
许旷这时才说道:“有张地下车库的照片……”
金敏并不接话,许旷只得继续说下去:“我们有些不愉快,被人拍下来了。”
这时,果然如许旷所料,金敏了然地说道:“你怎么还在想他啊?还在那种地方纠缠。”
许旷不说话了,金敏以为戳到他痛处了,就放柔了口气说道:“薛桦,你要想想清楚啊,你不是在好莱坞。就算在好莱坞,也没这么光明正大康庄大道。对方不是小男孩儿,俞明隽啊,俞劲石的儿子,扈绪生的外孙!薛桦,我是纯粹地为你考虑。说实话,这么多年因为你的缘故我赚了人家几辈子的钱,女儿都嫁人了,我也没准备再折腾什么。你一直是我亲手带的,我当你是儿子一样的,你说姐弟也行。我真的不希望你自毁。”
许旷握着手机,阖上眼睛说道:“我知道了。当务之急是那个照片,我怀疑是协和内部的人发到网上的,能联系删除吗?从医院监控到这个人手机,还有微博上。”
金敏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说道:“我这儿有张大单子要你签呢。”
“多少钱?”许旷问道。
金敏大笑起来:“都说了从你身上赚了几辈子的钱了,不用你管这个啦。我只是想提醒你引以为鉴。说你入戏快还真的是入戏快,当隐士才多久啊,什么忌讳都忘了吗?”
挂了金敏的电话后没多久,相关话题和热议果然消失得一干二净。看来金敏是在搞定以后立马联系的薛桦。许旷松了口气,然后看到一条短信发到手机上:“我的号码,你敢不敢不存?”
他立马诚惶诚恐地保存下来了。
而这时正坐在包厢里和李炳耀几个人玩梭哈的俞明隽也接到了消息,今天下午的那条漏网之鱼已经逮到了。他推了推筹码,招来陪坐的助理对李炳耀说道:“Larry,我失陪一下。”
人称“小公子”的李炳耀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你今晚心不在我这里,我很伤心啊。”
俞明隽笑笑:“那太巧了,你的心也不在我这里。”他眼睛扫向李炳耀两侧的女伴,其中一个美女朝他飘了一个飞吻,被李炳耀按住舌吻起来。俞明隽熟若无睹地离开了包厢。这里是“兰石”会所,李炳耀在上海的落脚处。他畏惧和仇恨父亲,又嫉妒和提防大哥,来到异国也要呆在自己指定的地方。
俞明隽走过一幅枯山水,眼见竹影袅袅,旁边映着自己的身影。脚下真空镀膜玻璃铺就的通道隔离着一片水泽,波光粼粼锦鳞游泳,就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二十年前他学过一篇文章:
因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兴起的东坡去承天寺寻可“与为乐者”张怀民。
“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俞明隽掏出手机,攥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然后拨了一个电话。许久的等待后电话没有接通,他想起安思微之前就给他发过微信道了晚安,便锁了屏。
半晌他又打开手机,翻出了之前收到的几张照片。
白天,薛桦坐在车里抵住他的额头,然后说“我吻不到你”。
那个语气,还有之前那通疯话,都仿佛另一个人,一个死了几年了的人。
他看着照片里薛桦的背影暗暗皱眉想,许旷是不是比薛桦矮了好几公分?据说是大学毕业就没长过,一直停留在178。但是后来到了安哥拉,有次打电话给他兴奋地说因为所处的经纬度发生很大变化,自己的身高增长了奇迹般的0.7公分。
所以其实许旷说话也不是那样的,他应该是……
俞明隽收起手机,看着隔一道玻璃聚在他脚下的几条神仙鱼,兴起地抬脚看那些鱼儿的反应。结果小鱼们四散着游曳开去。
这些都是名贵的观赏鱼,色彩斑斓引人追逐,它们要做的就是足够美丽。但俞明隽并不喜欢这些赏物,他喜欢山涧活水里跃跳的小鱼。
他无心捞起过一条,欲放生而鱼留恋,终成涸辙之鲋。
第十一章
现在已经接近凌晨一点,许旷扭暗了床灯躺在床上发呆。如果说发呆也不尽然,应该说脑子里浑浊一片一时理不清思绪。
昨天他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和行动准备,回去故乡看望了一下自己。接着就好运连连,俞明隽的女友现身啦,终于确定俞明隽真的没有爱上过自己啦,还有就是第二次和俞明隽说再见了。
这在冥冥之中简直就是一种暗示。
许旷噌得挺腰盘腿坐好,还凹了一个半跏趺坐的造型,希望这样有利于他思考。
接着就是开始扪心自问人生的三个终极问题: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想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果然是人生的三大终极问题。
正在他满脑子乱麻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许旷只能捂着头喊道:“严嘉,你明天7点要起床的!”
严嘉听着声音就开门进来了,朝他招招手“hi”了一下。
许旷伸手开了房灯,哑着声音问道:“怎么了?太黑睡不着?”
严嘉打了一个哈欠一屁股坐到他床边,压低了声音说道:“阿哥,之前那个故事你和我继续讲下去吧。”
许旷愣了一下,接着忍俊不禁:“你多大了,还要听睡前故事吗?”
严嘉点点头。
许旷扶额说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你已经说了啊。这其实不是一个爱情故事,而是……”他想了想,缓缓道,“神仙传奇。”
“许仙和白娘子,董永和七仙女,柳毅和龙女。”
除了仙凡有别,还有他死而复生,够传奇了。
“你说的这三对,虽然波折重重,但最后都在一起了。”严嘉说道,“那灰小子和王子呢?和他们不一样吧。”
许旷点点头:“不一样。王子终究是住在城堡里的。”
严嘉注视着他,缓缓说道:“薛桦的话是王子啊,应该不是灰小子吧。”
许旷嗯了一声,听严嘉继续说道:“你讲讲细节啊,就算剧情走向大体知道,但是细节才最有意思啊。”
许旷推了他一把:“全勤要不要了?我不会喊你起床的,我明天要睡到中午,早饭你自己解决。”
严嘉笑呵呵地避开他,站直了退到门边,扯了扯睡裤松紧就带上了门。
严嘉一走,许旷直直地倒向床,蒙着被子开始数水饺。
数了差不多几十锅水饺了还是睡不着,许旷勉为其难地用起了俞明隽教他的方法。
那会儿是大一上半学期的考试周,因为法学院的课程繁琐繁重,大家都卯足了劲复习。他宿舍里两个室友都处于挑灯夜读至东方既白的状态,剩下的一位干脆常驻通宵教室了。至于他,不是意志不坚定是身体不允许。许旷体弱基本是从娘胎开始的,出了娘胎十几年时间没好好活着,到了20岁这个年纪还有些弱柳扶风的意味,已经努力锻炼强健体魄了,就不想熬夜伤身。结果他躺上床,全寝室还亮着两台灯,刷刷刷翻书的声音,嘎嘎嘎拉椅子的声音。咚咚咚喝水的声音,声声入耳。许旷给俞明隽写信,说自己最近的睡眠很不行,盖因室友太过拼命。俞明隽回信给他,是否考虑与室友友好协商一下?如若不然,推荐一法。想象一下午后丽日当空照,鸟儿空中叫,我在花丛中,小狗对我笑。
当然那时候许旷压根没用俞明隽信上写的那个邪门法子,因为俞明隽随信附了耳塞和睡眠喷雾。
经年以后,许旷还记得他说的话,就这么开始展开遐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