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寻的注视下,阮东担心对方产生误会,急忙摆手,“我我我……我不是打广告的……”
其实没有想到这么多,但魏寻觉得这个而立之年的助理还真是可爱。魏寻接受他的提议,进了教堂,阮东递给他一只许愿蜡烛,点燃,祝阮东一生平安康泰。
此番祝福阮东并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他会在心里觉得可惜,他会费解魏寻为什么不考虑自己而将愿望许在一个只认识半天的助理身上。倘若他问,魏寻也不会隐瞒,他会诚挚地告诉他,谢谢你用你的方式安慰我。
晚饭和阮东一起吃的怀石料理,魏展直到午夜才忙完公事回来,但他说需要他的地方已经全部处理好,他们可以提前回国。
这个消息并不让魏寻高兴,他垂着眉,魏展看了他一会儿,“实在不想回去也可以就待在这边。”
魏寻想起母亲的那通电话,最后摇摇头。
早上八点的票,魏寻手里把玩着一只加百利的吊坠,刻得很精致,是分别时阮东从手机上取下来送他的,他说:“它给我带来很多好运,希望能够通通过度给你。”
魏寻决定回去后把它挂在车上,帮他盖毯子的魏展说:“不用感动,他是这边分部的资深副总。”言下之意阮东是在讨好,但魏寻认为对方没有这种心思,不过他对这层身份倒是有些惊讶。
抵达安城已经是腊月二十四上午,天气很阴,围巾手套戴好,似乎还是有点儿冷。
在机场分别,魏展去了公司,他提过要送魏寻,但旁人眼里从来关系冷漠的两条平行线一起回家的话,要怎么解释这其中转变?这样看来,或许最初便扮演兄弟情深方为上上之策,不过这也只能作为假设,毕竟一开始,魏展的确是不喜欢他的,甚至到了讨厌的地步。
这要从上一辈说起。父亲魏群安是家里的幺子,他出生前,魏阑山已经有两儿一女,烦透了叽叽喳喳的小孩,因此对他并不期待。他希望妻子打掉这个胎儿,妻子没有同意,后来却因难产去世。
旁观者追溯缘由,便以为魏阑山是因为妻子离世太过悲痛所以才不喜欢这个老四,但并非如此,魏阑山的感情到不了这么厚重的程度,甚至多年以后,魏寻知道父亲在查当年那场分娩的详情以及彼时魏阑山公司的财务状况,魏群安怀疑自己不是导致母亲去世的唯一因素,太简单了,母亲作为独女,有人觊觎她能拿到的丰厚遗产。
但魏群安不受父亲喜爱确实也与他自身性格有关。他两岁都还不会讲话,反应也比同龄小朋友迟钝,对此魏阑山的态度不是关心,而是厌恶这个幺子给自己招来的闲言碎语。这种厌恶在魏群安首次开口之后只增不减,因他学会的第一个称呼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乳母“林姨”。魏阑山没有反思过自己花在这个孩子身上的时间少得有多可怜。
稍微大一点后,众人发现魏群安的智力并没有问题,甚至很聪明,但他的脾气十分阴鸷,平时倒还好,顶多不太搭理人,可只要魏阑山一回家他便开始摔东西,屋里许多名贵摆件多半给他砸了个稀烂。小小年纪,伸直了脖子还没有父亲胸口高,却是唯一一个敢指着魏阑山鼻子骂的人。骂的话十分难听,有的词语估计他根本不明白意思,比如“龟儿子”,连自己也一起被骂进去了都不知道,大多是从家里干活的人那里学来。
他对着魏阑山咆哮,“我妈呢?!我妈呢?!我妈呢?!”
魏阑山冷冷看他,“被你害死了。”
他一听,咆哮得更大声,魏阑山不当回事儿,拎小鸡一样将他拎到禁闭室,先黑漆漆关个半天,等他嗓子嚎哑了,开灯,让人给送点饭,十遍祖训,不抄完不许出来。
多试几次,魏群安就乖了。表面上乖,但仅仅是不跟魏阑山当面呛的程度,私下里冷漠到可怕。听说是他害死了妈妈,哥哥姐姐都不喜欢他,恨他,合起伙来欺负,但他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二姐悄悄在他汤里吐口水,他看见了,扬手把碗扣对方脸上,二姐险些被烫的毁容,他没有半点愧疚。在马场三个大的故意骑马去惊他,他当时不说话,冷冷静静下了马,却拖着马鞭靠近,直接狠力抽过去。
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当他是个小疯子,乳母回老家了,没人真的疼他爱他,他初中就被送到国外,一直过着自我封闭的生活,性格慢慢变好,是在遇到魏寻的母亲郑舒雨之后的事情了。
第31章
魏寻知道的这些,由一个传给另一个,究竟偏离主线多少,谁的记忆也不能作为凭证。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父亲带着他们回国时,本宅里人的并不欢迎。或许是听了大人舌根子,姑姑伯伯家的孩子都离新来的小朋友远远的,倒没有主动招惹,顶多是做些鬼脸的程度。
魏寻五岁的时候,长他七岁的魏展看起来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他显得成熟又稳重,是孩子王。魏寻不喜欢这个大哥,他认为自己看穿了对方的本质。
小孩子围着后园的荷花池跑跑闹闹弄得一身泥时,魏展就穿着整整齐齐的衣服坐在凉亭里看书,爷爷散步过来了,其他孩子通通骂一遍,却把魏展从头到尾一顿好夸,这时候魏展就装模作样帮小朋友们求情,魏阑山笑得和蔼,更加喜欢他,事后满怀感激的小朋友们也会把莲蓬都献给他。
至于魏寻,摘莲蓬是没有他的,大气不敢出站在老爷子面前挨骂的人里也是没有他的,多数时候他抱膝坐在草地上看着这边,其实离得很近,但魏阑山看不见他。
司机把行李提去了房间,魏寻进大门后,看见宅子里众人都在管家白叔指导下忙着年终大扫除,还临时从旗下酒店调了一队清洁人员过来,擦地擦玻璃擦家具,窗帘被套床单沙发罩全部洗一遍,从里到外,细致入微。
小玉端着水盆儿经过魏寻身边,停下脚步来满面笑意地唤了声“寻少爷”,她鬓边浸出几点汗,魏寻让她歇会儿,小姑娘说刚吃了午饭,歇了好长时间。
白牧河迎过来,老管家得体又谦恭,双手叠在身前朝魏寻略一作礼,“六少,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您回去看看,布艺用品是新换的,花色您要是不满意我们再重新更换。”
历来都是白叔一手置办,魏寻没有过不满意,白叔便对小玉说:“你让厨房做一份午餐给六少送过去。”
魏寻道:“不用了,我先去拜见爷爷,待会儿自己去饭厅吃就行。”
回房间换了身衣服才前往老爷子住处。
晚年的魏阑山迷上了养鹦鹉,这种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他明目张胆养了十几只,玄凤牡丹小太阳……名贵的不名贵的他都有。这会儿他正靠着躺椅小憩,手心里摊了些鸟食,一只鹦鹉小口小口啄着,躺椅旁边吊了一溜儿椰子窝,明明是按鹦鹉数目定做的,但好几个空着,小家伙们就爱挤一块儿。
听见脚步声,一群鹦鹉想从椰子窝里钻出来,却因为空间太挤洞口太小而被卡住,终于飞出来,商量好一样到横杆上站着,齐刷刷地转头盯着魏寻看,阵仗有点大,魏寻忍俊不禁,和它们大眼瞪小眼。
瞪了一会儿,魏阑山抬手将掌心里的吃食洒了,是醒的,漫不经心瞥了一眼来人,又很快闭着了。
魏寻叫了声爷爷,魏阑山淡淡应了,在房檐下站了会儿,没得到更多回应,便在鹦鹉的注目礼下离开。
随后又去看望母亲郑舒雨,郑舒雨正在午睡,魏寻没有打扰。
到饭厅,回来的时间不上不下,厨房阿姨正在洗碗,说魏寻想吃什么马上就做。没有很饿,便问还有什么,阿姨说汤倒是还有很多,问莲藕猪蹄汤行不行,再马上炒几个小菜搭配。胃里有点难受,听到油星便觉得太腻,魏寻最后只喝了一碗番茄玉米汤。
阿姨揉着围裙角,面上很担心的样子,“这哪吃得饱呀,我给您做个三明治吧,很快的,几分钟就好。”
不太吃得下,便让阿姨不用忙活了,在对方有些郁郁的目光下,魏寻说:“阿姨做的水煮鲈鱼很好吃,晚上给我送一盅过来吧。”
厨艺得到肯定,阿姨连连应好,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吃过晚饭后很早就睡了,醒时摸了摸旁边,魏展没有来过。之后一整天都很闲散,看书听音乐,中间去看了母亲,母亲正在插花,她的容器很别致,笛子长短的翠绿竹筒搭构成不规则形状,在合适的位置放一只藤编瓶形花篮,表面看不出来,但花篮里其实隐藏有玻璃器皿,鹤望兰、独占春一类便养在里面。
魏寻手里捧着热茶看她,她的动作很慢,始终很从容,碰落了花朵也没有现出可惜之色,脸上或许是带着笑的,但实在太过浅淡,魏寻不能确定。似乎全部心思都放在修剪腊梅枝条一事上,半个多小时,她没有分出空闲和魏寻交谈,直到魏寻起身准备离开时,她才放下剪刀,将五斗柜上一只柱状白瓷花瓶递给魏寻,原本是空的,但在她放了一枝腊梅后,仿佛立刻鲜活起来。
这只花瓶此刻便放在魏寻住处起居室的长方形木桌上,他窝在内间单人沙发里看书,只要一抬头就能通过半开的房门望见它,腊梅开得很好,离了枝头也能活好长一段时间,窗外生长着它的同类们,辉映成趣。
魏寻放下书,去折了另一枝腊梅,将它们靠在一起。
快过年了,宅子里越来越热闹。二十六号上午,在主楼天井里排两张八仙桌,铺一打红纸,旁边有早已用白酒泡开的大狼毫,墨汁里调了金粉,众人围着,魏阑山宝刀未老,狼毫一挥便是副寓意光明的春联。上联曰:“赏风千林下,携手笑古今”,下联曰:“御舟万海上,并肩歌新云”,笔走龙蛇,贴大门上十分气派。
同往年一样,魏阑山只写一副,而后是大伯写“抬头见喜”,贴在高处;二姑写“出门通顺”,贴在门前;三伯写“旺火冲天”,贴在厨房;四……没有四了,笑声凝结起来,半晌后大伯让魏寻代父亲写一张,魏寻便写了“身强体健”,贴在练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