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江龙这一嚷嚷,刘老板心也慌了,对着小伙子叫道:「顺子,赶紧带两位先生去找马大娘。」
小伙子手握着夹烧饼的大铁夹子,双眼盯着炉里头的熊熊火焰,一时也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哪烧饼怎么办?」
刘老板大吼一声:「别管了,快去。」
小子赶紧将搁在脖子上的毛巾和手中铁夹交给老板,转身对着两位客人开口:「大叔,跟我来。」
领着张搴和江龙,三人一溜烟消失在小巷里头。
张搴和江龙在顺子带领下,转过四、五个转角,转眼工夫来到一栋古老四合院门口,顺子使力敲着大门。没一会,隔门传来熟悉的声音。
「谁呀?」
「是我呀!顺子。」
「顺子!这么早,有什么急事?」大娘的嗓门带着方起床的干涩。
「我爹,要我带两位叔叔来找你。」顺子隔门回道。
「找我?」
门应声打了开来。大娘一瞧是张搴和江龙,嗓音一提:「是两位先生,请进,快进来吧!」
「大娘、大叔。我得回去帮忙。」
见任务逹成,小子身一转,一溜烟消失在转角。
马大娘领着二人入内,穿过天井,来到充满着古意的大堂内,几张颇是古朴明清式的座椅前,招待二位来客入座。
「两位请坐。我进去泡壶茶。」
「不用了。」
张搴立即对着马大娘开口:「大娘,冒昧一大早来打扰您。我推测日本人正在找寻的东西可能和您家先人有所关联。」
马大娘目露疑惑望着张搴。
「跟我?」
张搴续口道:「如果,妳祖上族谱有记载着“马三宝”这个名字,也就是明朝时的大太监“郑和”这个人,我建议你和家人赶紧去外地避避。」
大娘不知是方起床,犹半醒半昏,亦或是一时脑子转不过来,没法子把张搴的连串警诫串在一块。一脸依然迷惑,皱着眉回道:「这事……我可不大清楚。得问……我家老头子。你们坐坐我去请我当家的。」
大娘话方落下,堂后头传来一个年长沙哑但充满着戒慎口气的男x_ing声音:「谁呀?谁找马三宝?」
接着一位年约七十来岁,双颊削瘦,一搓山羊白须,深陷的眼窝宛若枚铜钱,头发斑白、瘦骨嶙峋老先生,杵着根结实树干状的拐杖,身着青衣长袍,从东侧箱房慢步跺了出来,马大娘赶紧上前搀扶。
待老先生坐妥后,马大娘向张搴和江龙介绍道:「张博士、江先生,这是我们家老爷子。」
「马大爷!您好!」
马大娘向老先生说明张搴和江龙二人来意。听完大娘的解释,目光炯炯满布敌意的老先生,不想竟口气严厉地对着二人质问道:「你们要找马三宝?」
「老先生,不是我们要找马三宝,是日本人要找马三宝。」江龙一头未干的汗水急忙解释。
张搴也抢着搭腔:「马大爷。昨夜我们俩去了趟牛首山。探了三宝太监郑和的墓地。发现鬼子……不但派了卫兵站岗驻守。而且墓地有被人整动作过的迹象。因为郑和本姓马,昨日我们在刘老板的铺子里,听马大娘说有人登门查问族谱的事,后来又提到了登记户口的事。所以,担心……这事可能和府上有关系,赶紧来警告你们。」
听了二名来客的解说,老先生非但没有半丝感激,反而目光狠狠一瞪,闪着强烈的质疑及不信任,以质问口吻斥责道:「你俩三更半夜上牛首山干啥?肯定不是干什么光明磊落的事……去盗墓?」
叫老先生这么一责问,二名来客先是一愣;回过神来,江龙一肚子无名火直上脑门,他压根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反叫人误会,当成个贼,正所谓:「士可忍,熟不可忍。」
当下江龙也顾不得作客身份,便朝着马大爷劈头回呛:「谁盗墓?真要是上山盗墓,干嘛来通知你,真是好心给人当了驴肝肺!」
张搴也是大感意外,他没想到马大爷对他们的通风报信,竟是这般解读。但不同江龙,他强按捺住心中错愕和不悦,试着心平气和向老先生解释:「老先生,您误会了。我们不是盗墓贼。我是个历史学者,这趟来中国是来找些和明朝有关的文物资料。因为听说日本人在南京封了钟山和牛首山,觉得事有蹊跷。所以偷偷上山查个究竟……」
张搴答得句句宛转礼貌,不想老人家回得却是字字锐利如刀:「这事干你美国人啥么事?用得着你们洋鬼子c-h-a手费心!?肯定和日本人狼狈为j-ian……蛇鼠一窝……没安好心眼!」
听了她家老爷回话,马大娘满脸尴尬,赶紧出声圆话:「老头子,人家张博士是一番好意,您别误会了人家。」
老人犹敌意不减,回瞪了马大娘一眼,怒斥道:「妇道人家懂什么东西!」
大娘不敢再帮腔,只得委屈静伫在一旁。
这头的江龙听了主人连串几近污辱责骂,当下更是火上添油,怒气难耐,立马起身,调头,拉着张搴便往大门方向走去:「咱们走,别浪费时间在这不知好歹的老不死身上。」
张搴拉住江龙的臂膀,深吸了口气,缓了缓情绪,然后不急不徐开口:「老先生。不论哪一个国家的古迹,都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我和我的朋友都会尽其所能去保护他们。留给后代子孙一个了解先人的机会。如果,你认定我们是盗墓贼或是和日本人是一伙……真是非常遗憾!不过,倘使贵府真与郑和家族有所关联。我建议你们先找个地方避避。在下不多打扰,就此告别。」
张搴说完话,不忘作揖行礼,这才转身与江龙调头准备离去。
不料老先生虽年事已高,但火气毫不逊于黄毛小儿。二名外客转身步出大厅之际,仍不忘在后头补上连串骂人粗话。
「滚。快滚。混蛋……人渣……□□的……」
江龙怒火中烧,本欲调头回呛,却硬叫张搴出手给拦了下来。二人头也不回,过了天井中庭,来到大门前。没想后头又传来一句日语。
「巴格也鲁!」
江龙这下子再也压不住这等鸟气,回头便向着室内啐口吼道:「讲什么鬼子话,咱们又不是鬼子。鬼子才听得懂鬼话!」
张搴也觉得错愕。没想到老先生口中竟冒出句日语。认定自己和江龙是日人走狗。虽有委屈,但心想此时多作解释也无益。拉着面红耳赤的江龙往大门拖。赶到门口的大娘则一脸歉意,频频作揖道歉。
江龙恨死了日本人,如今反叫人当成是走狗、汉j-ian,这口窝囊气那咽得下,他摔开张搴的手,转过身来,对着屋内的马大爷便是一顿咒骂:「老家伙。我看你是老眼昏花?鬼子和人都分不清楚。我老家在苏北。当年台儿庄大战时,全村跨界帮着打鬼子。现在却叫自己人看成是鬼子。笑话!我看你是个不折不扣……眼瞎心盲的……“老不死”。」
张搴满脸尴尬,没想到一番好意前来示警,反搞成这般死僵。万般无奈下转身提步准备离开,岂料老先生叫江龙这番臭骂后,没有继续口出恶言,脸色反而和缓下来,轻咳两声,在后头中气十足唤道:「二位留步。」
江龙气愤难平,硬是装着没听见,继续朝着大门而去。
「老朽……的确是心瞎心盲……这就给两位先生陪罪,请留步。」
老先生起身,朝着张搴和江龙的背影,弯腰作揖,来了个大鞠躬。
「张博士、江先生,请原谅老朽无礼,请留下来。」
张搴这才停下脚步。但江龙怒气未消仍不回头,张搴只得又向前快步,一把拉住火气冲天的同伴。江龙停下脚步转身回头,只见老先生依然弯着腰身,作着揖未回正身子。张搴飞快往前,穿过中庭天井,直入大堂,扶起主人,并将老先生搀回原来椅子上,挥手示意江龙把方打开的大门给关上。
「老太婆还杵在那干啥?还不快去给这两位先生看茶!」
老先生坐定后,眨眼间又恢复一家之主的模样,像位指挥官一样开始发号施令。马大娘立马转身入内。
「不用了。马老先生,你们还是赶紧盘算盘算,这事该怎么办?」
只见,老先生手一挥,要大娘继续动作,接着气定神闲不徐不缓开口:「不碍事,这事扯不上咱们,你们甭cao这个心。」
哪知这头老先生的话方落下,另一头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低沈回荡的声响穿透大门,穿过天井,直扑大厅而来,屋内顿时又陷入一阵肃杀的沈寂。
「日本人……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张搴暗吃一惊,马上向江龙和马家二老比了个手势,江龙迅速悄悄移向大门后。
此时敲门声又起。低沈的敲门声,在宁静的清晨时分,犹如苏州城外寒山寺的晨钟般嘹亮,一声声如万斤重锤敲打在众人胸口,几至叫人肝胆俱裂。
鬼使神差
南京 1940年
捺住胸口的迸跳,江龙掏出怀里的□□,顶着厚大的木质大门,对着即将而来的变局,额头汗珠直若雨下。马大娘叫这转变,吓得更是手足失措,脸庞瞬间像是洒上一大把的白色面粉,全身直打哆嗦,嘴唇颤栗不止,半响却开不了口。张搴轻捺住马大娘肩头,使了个眼神,大娘这才回神,连吞了数回口水,这才出口。
「谁呀?谁呀?」
然而门外,半响没回音。这会屋内气氛更加紧绷,山雨欲来之势,叫屋内诸人各个是脸色惨白,像似刚上了白妆的京戏脸谱。
张搴赶紧再对马大娘又使了个眼神,大娘出手捺住碰跳胸口,再度发着颤抖嗓门开口:「谁呀?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