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那小子是不是快要回国来着?他胡乱随意的想着,走出电梯门时一个不留意,直直撞进了对方怀里。
“草,谁啊,会不会看路啊……”被打断思路的李少爷心情不佳,骂骂咧咧的抬起头,毫无防备的撞入了一双纯黑色的眼。
他楞了一下,看着眼前高大俊美的青年,一瞬间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倒是那人好脾气的先道了歉,主动退到一边,让他先出电梯。
李平朗理所当然的受了,回头再想看一眼时,就见电梯门缓缓关上,缝隙之间可见那修长的背影,包裹在纯黑色的西装里。
他的心脏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又很快恢复如初。
……
李平朗第一次看到魏晟穿黑西装,是在葬礼上。
那时候他还没从“好不容易有喜欢的妹妹他居然是个男孩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自然也就没有那么贴着脸去讨好……这会儿走神的站在人群里,一抬眼就看见那满目黑白的哀悼中,站在最前方的、细瘦的身影。
魏晟将头发剪短了些,黑色的西装领口间露出一小节脆弱的后颈,没有丝毫血色,像一截无暇透白的玉。由于是背对的关系,李平朗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深刻感受到了那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无边孤寂,像一座寸早不生的荒芜孤岛。
“哎呀,这孩子真可怜,父母以这么个方法去了……”
“是啊,听说他父母是私奔的,跟娘家都决裂了,结果小年轻没个定性,加上一直没孩子,结婚几年就双双出轨……这孩子是好不容易才怀上的,生下来后男方总是疑心这不是他的孩子,后来又出轨被女方发现了,才在离婚前一晚下毒同归于尽……”
“这么狗血啊,这父母两个人都是神经病吧,就是可怜了这孩子,还这么小……”
“听说现在被女方的家里人收养了,不知道能不能有好日子过……”
身穿丧服的大人们窃窃私语,被一旁的李平朗听了个七七八八,他那颗不太灵光的小脑瓜没闹清楚缘由,但总归是知道,魏晟小小年纪失去了一切……才会在无路可走之下,来到自己家里。
一瞬间,某种可以称之为“同病相怜”的情愫蔓延至整个胸腔,李平朗吸了吸鼻子,突然有种想要拥抱对方的冲动——于是他跨前一步,小皮鞋跟磕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一声突兀的轻响。
魏晟猛然回过头来,眼里泛着红红的血丝,却没有泪。
葬礼不知在什么时候结束了,大人们相继往后离开,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逆着人潮而上,来到魏晟身前,轻轻抓住他冰冷的手。
李平朗抿了抿唇,有些紧张的掰开那人满是冷汗的掌心,哆嗦着写下一个“晟”字。
“我我我……我去查了,这个字有两个读音,在名字里念“成”,是旺盛、兴盛的意思。”他说:“你的父母还是……爱你的。”
“……那他们为什么又不要我了?”魏晟到底还是个孩子,展开的掌心就像是被卸下的盔甲,语气哽咽起来,“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我也不知道……”李少爷有些结巴了,他看着那因为悲伤拧成一团的小脸,心口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意,慌忙张的将人搂进怀里。“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从、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弟弟。”
于是独生子李少突然有了个便宜弟弟……虽然对方并不肯叫他哥,但好歹有了那么一点儿归属感,不至于太寂寞了。
魏晟的自尊心太高,就算是脆弱的时候也不怎么表达,更喜欢窝在房间里偷偷流泪,直到有一回被李平朗不经意间发现,当晚就抱着被子来到对方房间,以怕黑的理由硬是要与其一起睡。
魏晟烦得要死,偏偏力气上拼不过对方,加上李平朗睡觉时喜欢抱着东西……魏晟又是个浅眠的,一晚上过去顶着俩黑眼圈,为了多涨点力气,连早餐都吃的比别人多。
倒是李平朗揉着被压麻了的手臂,“你怎么这么瘦,硌死了……”
魏晟:“……”他发誓总有一天要超过这混蛋!
当天晚上,李平朗依旧厚着脸皮来蹭床,起先魏晟自然是不肯开门的,李少爷琢磨了半天,难得胆大了一回,从隔壁阳台上翻了过去……好在别墅区是平房设计,就算二楼也没特别高,下头还是柔软的草坪,才没让这位脑子抽风了的少爷摔断腿。
不过听到身后有人叩窗户的时候,魏晟还是吓着了。
李平朗进屋时带来一阵风,他嘚瑟的露出笑容,还没来得及说上句话,就见一个枕头迎面飞了过来,拍在脸上。
魏晟像只被激怒的狼崽子,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龇牙咧嘴的朝他吼:“你就不怕掉下去吗?”
李少爷委屈的眨了眨眼,“不会的……吧?”事到如今他才反应过腿软,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床上,偏偏还死要面子:“我才不会掉下去呢!”
魏晟说不出话来,气得又要拿枕头拍他,被李平朗抓住手腕掀翻在床上……
两人一阵打闹后,李少爷仗着身材优势,轻轻松松的将魏小朋友裹成被子卷,“这样好抱多了。”
“混蛋!”魏晟十分不服输的挣扎着,“等我有一天肯定比你高!”
“那就等那一天再说……好困,明天还要早起……”李平朗打了个哈欠,将手臂压在被子上,将人揽进怀里,“乖弟弟,晚安。”
热乎乎的吐息喷洒在耳畔,魏晟莫名其妙红了脸,一声哥哥在喉咙里卡了半天,最终化成一句微不可闻的喃喃,也不知对方听没听见。
不过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温暖,不是来自厚厚的被子,而是身后那人不算宽广、却足够炽热的怀抱……
足够叫他安心闭上眼。
时间过得飞快。
李平朗小学毕业那年,魏晟终于放下防备,在大少爷十二岁生日的当天,结结巴巴的喊了声哥。
为此李平朗高兴的一把将人抱住,转而向自己那群狐朋狗友炫耀:“你看我弟弟,多乖!”
易然撇了撇嘴,极为不屑的发出一声嗤笑:“看你那点儿出息。”
“你这是羡慕的。”李平朗尾巴都快翘到了天上,拉着满面通红的魏晟来到蛋糕前,亲手给他切了一块。
后者到底是面皮薄,经不起如此重点对待,抱着食物早早缩到了一边,顺势躲过了下一轮奶油大战……李平朗作为主角,自然是被集火的那个。易然毫不犹豫的把自己那份全都拍到了发小的脸上,李平朗猝不及防,一边惨叫的往后仰去,被接踵而至的小伙伴们糊了一身。
魏晟目瞪口呆的看着客厅里的群魔乱舞,点蜡烛时还精致漂亮的蛋糕早就被一群罪恶的小手挖得一片狼藉,更别说一起遭殃的地毯和家具……倒是李平朗始终在笑,被奶油糊的看不清模样的脸上只剩一口明晃晃的白牙,没心没肺的咧着。
后来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把一大坨奶油刮在魏晟脸上,吓得他倒退一步,李平朗见了连忙回护,嘴上说着你们别欺负我弟弟,实际却蹭了对方一身香甜。
魏晟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伸手要将人推开,却又迎来了一轮狂风暴雨似的袭击……
李平朗始终挡在他前头,半步不让。
魏晟有些受宠若惊,他被李平朗压在沙发里,抓着对方衣角的手忍不住紧了紧,复又松开,抄起一旁吃了一半的蛋糕碟,朝着离他最近的“敌人”狠狠丢了过去。
这一下倒是震住了在场的人,易然最先反应过来,挑了挑眉毛:“哟,比想象中有种啊……”
“差不多得了,别老欺负小孩。”李平朗揉了把魏晟的头发,将手心里的奶油全蹭到对方头上,换来一个凶巴巴的眼神。
一群半大的小屁孩一直胡闹到过了十二点,才在别墅的客房里睡下了,李平朗在自己房间里洗完澡,习惯性的往魏晟房间去,一出门就看见易然站在走廊里,刚好打了个照面。
“怎么还不睡?”李平朗问。
“睡不着。”年仅十二岁的易然身材已经抽长,是所有人里发育最快的一个,此时懒洋洋的倚着二楼的扶手,看起来像个小大人似的。
“喂,你有多久没见你爸妈了?”
“这个啊……有几个月了吧?”李平朗抓了抓头发,“听说是在国外有什么事情回不来了,不过每年都这样啦,我也习惯了……”
“礼物呢?”
“……卡里应该会多上一笔钱吧?往年都是这样……其实也挺好的,没人管自由得很——”
易然打断了他的话,“那你想他们吗?”
李平朗沉默了,低头看着光滑地板上缩成一团的人影。
易然自顾自的喃喃:“……我想我妈了。”
易然的母亲死于几年前的一场车祸,打那之后,父亲就仿佛是在逃避什么一般,躲避着自己的孩子……
“不过我今天其实不想说这个。”很快的,收敛掉那难得的脆弱,易然抹了把脸,笑了下,露出尖尖白牙,“过几年我可能会出国,所以生日快乐,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