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之如饴 作者:八角决明子【完结】(3)

2019-07-01  作者|标签:八角决明子

  他一只手悠悠点着自己一块刚刚拼好的小阳台,拿沪语与程凛可怜巴巴道:“这模子搞得我有了上趟没下趟的,再不吃点白糖就要昏过去啦。”

  说罢伸手往外套口袋里摸索片刻,又拽出两块圆圆的糖球来:“给,救心丸,分你一颗。”

  第二天,程凛给柯饴如打了满满一饭盒的图门烧烤。

  

  第04章

  

  大作业临近死线,制图室内的杂谈亦慢慢减少,恢复了原本略略夹带着丁点儿焦躁的滞缓空气。所有人皆缄口不语、专心作业,程凛也不敢搅扰柯饴如与颜河太久,每次蹑手蹑脚地来,蹑手蹑脚地走,有时也会在八九点好言将二人死活劝出了制图室,在附近的便利店内吃过关东煮稍事休整后,再目送他们提溜着红牛打着哈欠,跌跌撞撞地朝着原路向回走去。--申城已然入夏,柯饴如罩了一件大而松垮的黑色T恤,像是个偷穿了父亲衣物的半大孩子,明明连大二都过了大半,却仍顶着一张仿佛不谙世事的少年面庞:他的手臂细长,像是两尾银白的鳞鱼,倏忽便窜出了T恤阔大的袖管,毫无保留地曝露在夜市灼人而焦杂的碌碌风尘里。

  烟火气儿!对,烟火气儿!

  文科生程凛绞尽脑汁,一个抚掌:

  ……再也不能拿烧烤荼毒这小子了。

  次日,程凛拿饭盒从小南国里打了两尾鲜嫩的活鱼回校,一条清蒸,一条糖醋,往自行车筐里哐当一扔,叮铃咣啷地朝着工科棟悠悠骑去。--柯饴如与颜河尚未下课,正穿着材料实验专用的铅灰色工作服,一圈圈地围在教授身边看人打桩:柯饴如的衣服显然较他的身材大了几分,袖管与裤管皆往上卷了两卷,行走动作间,露出一截细而白净的脚踝来。程凛瞧着新鲜,便自比杨继盛放牛,扒着材料实验室的窗框看了半晌。可惜材料试验无非打桩挖泥,实在枯燥,程凛昨夜备翻译稿,通宵未睡,看了一会儿便双眼迷蒙,索x_ing蹲在后门玩了一会儿炉石,只消片刻,便抱着饭盒睡得一片昏天黑地。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忽而就有人在朦胧中晃着他胳膊笑嘻嘻地喊:“喂,程雷,程雷。”

  程凛从浅寐中惊醒,抬手一弹蹲在他身边的柯饴如脑门:“什么程雷,我还柏万青呢。”

  “你喊我柯梅梅嘛,”柯饴如捂着额头嘿嘿地笑,一个打挺站起身来,“哥哥,刚你蹲这儿睡着了,像条没人要的金毛。”

  “去去去,你课呢?”

  “我先交了课堂总结出来啦~”

  顿了顿,又说:

  “这不才中午嘛,来找我玩啊?”

  “……啊,”

  程凛一拍脑袋,将手里抱着的糖醋鱼塞进柯饴如怀里:

  “是我不对,老给你捎些没营养的垃圾食品过来。喏,去食堂打点米饭配着,补补身子。--知道你喜欢吃甜的,糖醋的给你,清蒸的给……怎么了?柯梅梅?”

  却看柯饴如的面色逐渐青黑,一双手捧着饭盒微微发颤:“啊……我……”

  他的脑子里倏忽就蹦出一张刻意忘了许久的含笑侧脸来:--小家伙,做鱼你就高兴了?难为我一个B城人,还在优酷上看了老久糖醋鱼的视频。

  “学长……我、我其实不喜欢甜的……”

  --真是江浙人家养大的小孩啊,怎么连茭白里都要放糖?

  “对不起……我、我给你钱……”

  --饴如,不如咱们俩--试试?

  程凛慌忙接过柯饴如手中抖个不停的、尚存了些余热的透明饭盒,看柯饴如卸了书包蹲下身来,急红了眼睛上下翻找,似乎是在寻他不知放在了哪里的钱包,后又在夹层里扯出两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钱,一股脑地就往程凛口袋里塞去:“你先拿着……先拿着……我再给你……”

  柯饴如慌不择路地跑了。

  程凛二丈摸不着头脑,便只好干抱着饭盒又等了片刻,待颜河随大流慢吞吞出了实验室,慌忙便将他拦了下来。

  “……糖醋鱼?”

  颜河抱臂想了片刻:

  “他口味的确偏甜,我记得大一寝室里出去吃饭,别人还笑他点了一桌的甜口,说普通人是蜜罐里泡大的,他简直就是蜂姜水齁大的。--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忽然就给戒了,冬天里还陪着我下了几趟川菜馆,被一道夫妻肺片辣得呼哧呼哧的。”

  颜河顿了顿,又问:“哎,哥,酶酶呢?”

  “……他就是看这条鱼……不太舒服,”

  程凛面上尴尬,伸手拍了拍怀里余温尚存的透明饭盒:

  “本来想让你俩补补身子的,二河你顺手把这条清蒸的给他捎回去行不?”

  “哎,好。”颜河挠着脸闷闷笑了一下,伸手将饭盒接了过去,“我以为他跟你一起呢。”

  颜河漫不经心地吹着眉前一缕细碎的刘海,说出来的话却如一声响雷,将程凛心里生生砸出一个窟窿来:“他啊,心思比一般的男孩儿要细上那么一丁点儿,小心翼翼地算着别人的善意,收了多少,就还多少。生怕自己不自觉冷待了别人,又怕自己的一腔热血收不回来,反遭人厌倦了,只好在平常装得一副横眉冷眼的样子,心里却一直是念着你的好的。”

  程凛忽然就想起他十七岁时初见颜河:那时的他向来不怎么喜欢十四岁出头的初中小孩儿,毛躁,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一言蔽之,就是傻逼。颜河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颜江身侧,沉稳却不木讷,一双眼睛像是沥过了清水的玉,好像只一个眼神就能将你看得通通透透的:“程凛哥。”

  二十二岁的程凛长吁一口凉气儿: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颜河也不接茬,只是将脑袋别向远处:

  “他对这些事情呢,有些情结。你耐心点儿,别刺激了他,这小子跟猫似的,一旦炸毛了,可不好哄。”

  程凛老汉似地猛抓了一把后脑勺:

  “哎,好。”

  颜河却被他这个动作逗得“噗嗤”一笑:

  “说起来,其实他挺头疼那些课堂小结、实验报告的。平时就喜欢磨叽,删删改改的,连教授都等不耐烦。今天却跟打了j-i血似的,交了报告就兴冲冲出了门,说是在实验室里看见你了,还跟我说你一连玩跪了三局炉石。”

  颜河对程凛扭头一笑:

  “哥,他对你是真心的。”

  

  第05章

  

  柯饴如在床上愣愣躺了半晌,又辗转反侧了片刻,终于如溺水人抱木一般,抓紧了自己怀里一截柔软的毛巾被。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柯饴如喃喃道:“……沈令嘉。”

  停顿片刻,又磕碰着唇齿轻轻地念:

  “沈老师、老师、令嘉、沈老师。”

  最后抱紧毛巾被翻了个身:

  “--妈了个逼。”

  扪心自问,柯饴如打小一帆风顺,纵有生离,却并无死别:要说他风平浪静的生活中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幸,不过也就是他那个姑且给了他一条x_ing染色体的生父早年出轨,被他当律师的舅舅告到只剩一条底裤后扫地出门罢了。柯饴如母亲是港企高管,他自小衣食无虑,母亲对他虽有溺爱,却并不未过。柯饴如亦是同龄人中脑子灵秀的,无论成绩还是交友皆未怎么让母亲cao心,很是给他妈在同事里争脸。

  初中时的柯饴如却远不如现在脚踏实地,大概也是因为知道自己脑瓜聪明,自然便不肯好好用功,中考前夕甚至还破天荒与几个狐朋狗友下了一次球馆,结果被几个外校的漂亮姑娘要了电话,跟其中一个瞳如剪水的小姐姐煲了一夜的电话粥,聊了一晚上的王小波。--那一届中考其实不难,柯饴如却莫名其妙地失了手,仅一分之差与他心驰神往了四年的零志愿失之交臂,滑进了申城里一所口碑亦不错的第二档市重点的火箭班里。

  柯饴如母亲倒是第一次为儿子的学习成绩托人找了关系,一切大抵谈妥后,才想起与儿子轻描淡写地一问:“又不是让你借读,就是交几万块的择校费而已,你只是差了一分,和他们没有什么区别的。”

  柯饴如却在这件事上莫名其妙地犯了脾气:

  “……我不要。”

  “你不是一直很想去H中吗?”

  “不去了。--我就去S中,去H中也是给人垫底,还不如在S中里舒舒服服地当个三年榜首呢。”

  柯饴如蜷在沙发上盯着他手里那个充话费送的破烂手机,生怕在母亲面前丢了脸面,还气若游丝地在末尾喃喃捎了一句废话:“……将来也好保送,多方便。”

  “你啊,从小就好面子……”

  母亲伸手揉着柯饴如后脑勺一处柔软的发旋:

  “好--依你--不去了,也给我省了一万块钱买包。”

  柯饴如心里一块大石咣当落了地,面上却仍专心致志地玩着他手机里无聊的飞机大战:“哦,谢谢妈。”

  母亲宠溺地掐了掐他后脑勺道:

  “你啊,可别把S中想得太简单了。我一个同事的孩子,也是在S中的实验班里读,说里面强手如林,可把她累得要死要活的,一点也不比初三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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