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没有再说谢谢了,只是喘着气说:“铁观音,用山泉水泡才是最好的。可惜这里没有,就用纯净水将就下吧。”
容倾对茶完全没什么研究,也不太品得出好坏,自然没什么异议。白鸣恍然间又回忆起了小时候母亲教他品茶时的事。
他刚刚一岁就被母亲带到了北方的一座小城生活,周围的人即便喝茶,也都是将茶叶丢进杯子里开水一冲了事,唯有他母亲,坚持每次喝茶的时候都要拿出一整套茶具,好半天才倒那么一小杯,先观,嗅香,再品,回味。那时还是一个孩子的他完全不能理解母亲这样做的意义,只觉得她事多,喝个茶也太麻烦了点。直到渐渐长大,知道了那些事情的始末,他才明白,母亲泡茶的那一套繁琐工序里,藏着的是深沉的乡愁。
后来母亲病重,再无法自己泡茶了,白鸣就按照她教给他的那一套泡给她喝,然后听她精神好的时候点评两句,多喝两杯。
“白鸣?可以喝了吗?”
“哦,倒出来吧。”容倾的询问瞬间将白鸣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回过神来,赶紧提起紫砂小壶倒出了茶汤。递给容倾一杯,他自己端起另一杯,轻轻嗅着。只是,他已嗅不到茶香,也尝不出茶汤的清苦味了。
—12—
黄昏时分,容倾和白鸣一起坐在客厅落地玻璃前的沙发上,看着外面的夕阳缓缓下沉,余晖温暖的光芒铺设在他们身上,犹如一层绚烂的霞衣。
“白的映上红的,你看起来像要结婚了。”白鸣将头搭在沙发靠背上,瞥着容倾笑道。
容倾看看他身上也被染上红色的条纹病号服,回道:“你也差不多。”
白鸣道:“我这人可真倒霉,活的时候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呢,怎么临死前还要和你这个臭男人结婚?”
容倾认真地道:“不好意思,事到临头,你只好将就一下了。”
白鸣愣了一下,想抬一下头,然而身上那点力气早在下午已经耗了个干净,他身子一歪,竟径直向容倾怀里倒了下去。容倾没有躲开,张开双臂将他接在怀里,就这么揽着他,让他的头躺在自己腿上,扯过沙发背上的毯子盖住了他。
“强买强卖么……”白鸣也没有挣扎,就这么静静躺在他腿上。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手在沙发上到处摸索。
“找什么?我帮你吧。”容倾低头问道。
“日记,我的回忆录……”
容倾将放在茶几上的红本子拿给他,笑道:“你真是对这本子爱得深沉。”
白鸣“嗬嗬”喘息着,手指在本子的绒面封皮上摩挲了两下,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突然将本子往容倾手里递去,“拿着……咳咳咳……拿去!容医生,对不起……咳咳咳!”
他抓着本子的手背上陡然绷起青筋,身体毫无征兆地痉挛起来,容倾的心猛地往深处沉下去。
“容倾,抱歉了,抱歉……”白鸣呢喃着,只觉得眼皮上好似搭了两个千斤坠,不受控制地想要睡去。他撑起最后一丝力气,最后看了容倾一眼。
“……白鸣?”容倾抱着他瞬间安静下来的身体,脸上一片空白,过了好半天,他才试探x_ing地叫出这个名字。
然而没有人能再回应他了,小别墅里安静得像一座荒芜的坟墓。
—13—
白鸣被葬在了西郊的公墓里。
他在本地没有什么亲朋好友,一切事务都是白管家cao办的,他父亲只在下葬时沉默地待了大半个小时就匆匆离开了。很快,他墓前就走得干干净净,除了几个花圈和黄纸痕迹外再不剩下什么。
容倾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他守在墓园外,直到cao办人员全部离开,他才独自缓缓沿着山道来到白鸣墓前。
黑色大理石墓碑上,白鸣的证件照被放大贴在了上面。容倾瞟了一眼立碑人,那里写着——父白俊峰。
他用纸巾擦去白鸣碑前残留的烧纸痕迹,将怀里那一大束花端正摆放上去。怒放向日葵伸展开自己金黄的花瓣,倚靠着他的墓碑,微微随风曳动。碑上,那副黑白的照片似乎也被灿烂的花瓣映得鲜活了起来,白鸣脸上疏离清浅的微笑也更加真实了些。
容倾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景色,四季常绿的树冠枝繁叶茂,天是一如既往的蓝,还带着热度的海风自南边徐徐吹来,夹杂着一抹几不可闻的海水的气息。
容倾呼了口气,手在墓碑白鸣的名字上轻轻一按。
“再见,白鸣。”
—14—
“4月1日,我回到学校。我见到了那个男人,我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今天是愚人节吧?这个笑话未免有点不太好笑!他提出想接我回白家,我拒绝了。他坚持,我也坚持。他坐了十五分钟仍无法说服我,于是一脸y-in沉地走了。”
“4月3日,他妥协了,我觉得这是理所应当。我人生的前十九年没有父亲,以后也不需要。”
……
“3月3日,今天开学,过了这个学期,我就要大四了。正好下午也拿到了前几天去体检的报告,医生在给我说明的时候我几乎听不见他的话。我这次真的要笑了,怎么会这么巧呢?”
“3月9日,那个人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的病情,又他妈来了。我们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6月20日,快期末考了,但我不得不再次向学校申请了休学。本来之前就休学落下了一年课业,现在,好,又得留级了。不过我有预感,这次休学后我大概是回不来了。病情加重,我已无力继续学业。我不去医院,反正也治不好,苟延残喘太久对任何人都是负担。”
“7月31日,我去看妈妈了,走到墓前才想起我居然没带花。我明明昨晚还记得要带花的。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委屈,抱着她的墓碑哭了,差点把墓园的看守吓一跳。”
“8月22日,今天我二十二岁了。一周后我将启程离开这里到那个人那里去,但不会在他家住久,据说那边有个不错的疗养院,我应该会去那里。”
“8月31日,这地方很好,我很喜欢,就把这里当做最后的家吧。”
“9月5日,天气不错。我请那个帅哥医生喝了茶,我喜欢他的脸。”
“9月6日,容医生喝了我做的汤,看得出他很喜欢。他看见了茶几上的《朝花夕拾》,说实话我不太欣赏得来鲁迅的行文风格,虽然不可否认他是个大师。”
“9月10日,暴雨天气,失踪了几天的容医生像落汤j-i一样出现在我门口,蹭了一杯n_ai茶后又离开了。我其实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我睡着了,半夜咳醒才发现他不在,他走前还帮我裹好了毯子。嗯,有点奇怪,我不想写出来,放在心里吧。”
“9月14日,啊,糟糕。我大概喜欢上了一个人。我很想告诉他,但我不能。”
“9月15日,别说出口。”
—END—
——————————————————————————————
这里稍微解释一下,白鸣本来不想告诉容倾自己喜欢他,但死前容倾的态度让他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只是觉得自己说出口痛快了,容倾却会为难,白鸣感到有点对不起他,所以道歉。
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没有说出口的爱。
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作者有话要说:
码完了,这篇中间断更了N个月,我有罪OTZ 本文的文风真是相当地蛇精病啊,感谢坚持看到最后的小天使们!鞠躬!我们下次再见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