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知道京都藏龙卧虎,大街上随便走的一个人可能都比他们在京都有底气的多,连林培之这样的大专家都觉得请不动的人,他们应该是想都不要想,但他还是想试试:“那,您能告诉我那我老先生叫什么,住在哪里吗?”
林培之理解柳侠的心情:“老先生叫祁清源,据说他住在兴国寺将军街一带,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如果你们想找人试试,那就试试吧。”
曾广同诧异道:“这样一位名医,怎么会住在兴国寺那边?”
兴国寺一带比较偏远,虽然现在不许划分阶级等级,但那里确实算是京都的贫民区,据说那里最早是外来逃荒者的聚集地,民国时期才开始有了稍微像样点的房子,虽然后来零零星星有几个名人看上了那里的幽静,追求个独特的风情雅致,在那一带安家置宅,但和京都其他地方仍然是没法比,在京都人眼里,住在那里就代表着贫困和无能。
林培之摇摇头:“我也不明白,不过,那一带有几条胡同还不错,如果你们能托人找到祁老先生,我觉得费点周折也是值得的。”
柳侠走过去,揽着猫儿的肩,手指轻轻抚摸着他脑后的头发,不管行不行,他都要去试试,他没把猫儿养好,让他得了这么重的病,遭这么大的罪,现在有了希望,他还能吝啬钱和脸面,让猫儿用差一点的医生吗?
事情就这么决定,猫儿中西医同时开始治疗,今天已经晚了,输液需要好几个小时,30床昨天已经住上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林培之听护士说,那个人睡觉时呼噜打得比29床还厉害,猫儿在这里肯定睡不好,林培之让他们今天先回去,明天早上开始过来治疗,以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猫儿每天输完液就可以回家,只要早上七点半之前赶到医院,不耽误查房和治疗就行,这样也方便猫儿在家吃中药。
给猫儿穿好包严实,他们准备离开,柳侠虽然极少进医院,也知道像林培之这样的专家,一般情况下是没时间对他们这样普通的病人花费这么多心思解释,治疗方案还这样耐心地倾听猫儿本人的意见的,所以他对着林培之深深地鞠了一躬,表达他由衷的感谢。
他们走到门口,林培之忽然又叫住了猫儿:“柳岸,我还想跟你说一点,不管是中医治疗还是西医治疗,病人对待疾病的态度都非常重要,良好的心态是战胜疾病的首要条件,我个人认为,心态的作用在很多时候比药物更重要。
十年前我曾经有一个病人,是位曾经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老工人,他是在治疗其他病的时候被发现可能患上了白血病,来我这里就诊,他的情况是比较严重的类型,我当时认为他能生存的时间最多一年半到两年,可事实是,他去年冬天才去世,去世时七十四岁。
但我有更多的病人是:我觉得他们能存活两年,三年,甚至更长时间,可实际上他们只活了一年甚至几个月,你知道为什么吗?”
猫儿看着林培之的眼睛。
林培之的表情变得非常凝重:“因为——,他们不相信自己能活那么长时间,他们不相信医学,他们渴望活下去,但他们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自己得了绝症,自己肯定要死了,他们会把从现在电视电影里看来的那些东西代入到自己身上,想象出许多根本就不存在的症状,他们对死亡的恐惧超过了对生存的渴望,他们把医学治疗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但他们从内心深处却怀疑这根稻草的可靠性,他们会找出很多现象证明这根稻草是没用的,结果就是,这根稻草对他们真的没用了。
季师傅和这些人相反,他一直就不认为自己有病,当他的孩子硬把他送来治疗时,他又坚信我能治好他的病。”
林培之用对待成年人的态度对猫儿说:“小伙子,相信我,信念的力量超乎你的想象,你只有真正地相信自己的病能治好,真正地相信自己能健康地活下去,你才有希望真的把病治好,才有希望真的健康地活下去。”
猫儿左手按着做骨穿的地方,和刚才的柳侠一样,毕恭毕敬对着林培之深深地鞠了一躬:“先生,谢谢您!我肯定会比那位爷爷活的更久。”
林培之第一次在他们跟前笑出了声:“呵呵,现在,我相信曾教授说的关于你们家的一切了。”
他们刚走到走廊,曾广同就开始给许应山和几位人脉较广的朋友打电话或发传呼,请他们帮忙打听祁清源的情况。
出了病房楼,雪花飘得比他们来的时候还要大,柳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冽的空气进入身体,带来别样的舒适感觉,他觉得,京都灰色的天空都是可爱的。
柳魁和柳凌在外面的车里等他们,知道猫儿的情况是有可能痊愈的,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几天来压在几个人头上的乌云终于散开了些。
柳魁对猫儿说:“孩儿,人吃五谷杂粮,谁还能不生个病,没个三灾六难咧?过去就好了,以后啥也别想,好好吃饭睡觉治病,早点把病治好,跟着您小叔,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咋着就咋着,大伯看俺孩儿哩脸能长命百岁咧。”
柳凌捧着猫儿的脸使劲搓了两把:“加油孩儿。”
猫儿咧着嘴嘿嘿笑。
曾广同收了大哥大说:“小凌,先别开车,咱商量一下。幺儿,猫儿,三两天内咱肯定求不到祁老先生,你们怎么想?是去哪家中医好的医院,不提猫儿在京大医院的事,让人家先看着?还是打听一下其他比较好的中医,还是,先等等,看能不能求到祁老先生?”
柳侠说:“我正想跟您说呢大伯,您在京都也好几十年了,您听说过医术好人品又好的中医吗?”
十多年了,身边的人只要一提到医生这个词,柳侠就会不由自主想到孙春琴,猫儿现在的情况,柳侠绝对不想让他再承受一次被歧视被欺负的经历,他觉得如果现在的猫儿再被那样对待一次,再好的药也不会起作用,有可能愤怒憋屈的心情还会导致病情加重,那样的话,还不如不用中药呢。
曾广同慢慢点着头说:“我说,柳魁,小凌,你们听听,也跟小侠一起想想,看行不行?
现在给怀珏看病的钟先生,也是咱们中原人,是中原北阳城的,咱们算是老乡,我和怀琛他爷爷四零年就和他们认识,最困难的时候我们两家还彼此关照,虽然现在因为离得比较远,平时走动得不多,但关系一直很好。
他们也是中医世家,原来在他们老家那一带非常有名气,现在他的大儿子逢年过节回家上坟或祭祖,还是人托人人求人地想让他给看病呢。
不过,钟先生最擅长的不是药学,而是针灸和推拿按摩,钟先生的父亲,虽然是旧社会的老人,但没一点重男轻女的思想,钟先生家原来也是人丁不旺,他这一代只有他和他姐姐两个人,他父亲怕他姐姐嫁到别人家受气,从小就教她姐姐识字学医,因为怕他们姐弟俩为了比较医术高低而生出龃龉,教他们的时候就稍微区分了一下,钟先生侧重于学习针灸和推拿按摩,他姐姐侧重于药学。
我觉得钟先生的中药治疗的水平很高,他觉得自己不行是因为他觉得他不如他姐姐。”
曾广同说到这里,柳家几个兄弟就都明白了,曾广同想让猫儿先在这位钟先生那里看着。
曾广同介绍的,曾怀珏又一直在那里治疗,柳侠他们几个人当然不会有什么怀疑,而且他们相信,以曾广同和钟先生家的交情,钟先生一定会对猫儿尽心尽力。
不过柳侠有一个顾虑:“如果我们有一天能求到祁清源老先生,怎么跟钟先生……”
曾广同打断了柳侠:“这话到时候我来说,钟先生行医一辈子,看得很开,何况他一直觉得自己在药学上确实不够好,前两天怀琛去送怀珏的时候,和他提过猫儿的病,他说,如果他姐姐活着,肯定能把猫儿治好,所以如果你们觉得有更好的选择,他肯定不会介意你们离开的。”
半个小时后,柳侠他们来到了钟先生家的诊所。
这天黄昏时分,猫儿喝下了第一碗中药。
第229章 背后
那一大碗深褐色的药汤散发着让人不舒服的浓烈的味道,无需品尝就可以想象该有多难喝,柳侠看到柳魁抱着黑色的砂锅往外倒的时候就在发愁猫儿怎么喝下去,猫儿却特别淡然,感觉温度可以承受后,一口气就灌了下去,只是,他喝了一大碗白开水都漱不干净嘴里又苦又涩的味道,大张着嘴吐出舌头冲众人做鬼脸:“哈、哈、哈,比吃青柿子还难受,苦死我涩死我了。”
柳侠把提前准备好的一个大虾酥塞进他嘴里,猫儿猛嚼了几下,做出一副幸福得不要不要的表情,把大家逗得一阵笑。
猫儿的治疗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中开始了。
柳侠很清楚,猫儿其实并没有真正安心,因为柳侠自己也一样,他给猫儿说的那位陕西大哥的话就是自己瞎编的,他觉得林培之关于他以前的那些治愈病例的话即便不全是谎话,至少也是有水分的。
柳侠是怀抱着希望在努力说服自己相信林培之的话,并时刻提醒自己要振作,要用自己的信念感染猫儿,他感觉到,猫儿和他是一样的心思,和他做着同样的努力,他必须比猫儿做的更好,柳侠在某种程度上相信信念能够创造奇迹的话。
阴霾暂时消退,晚饭后,除了曾怀珏,曾家和柳家兄弟几个坐在北屋客厅里聊天,小胖虫儿曾鉴柳也有人来疯的特性,连平时最喜欢的动画片都不看了,从这个腿上爬到那个背上,玩得不亦乐乎,家里的气氛是最近这些天难得的轻松温馨。
聊到九点钟,柳侠果断地起身,带着猫儿回屋睡了,他给猫儿的规定是以后每天必须睡足十个小时,为了确保这个规定不折不扣地得到执行,他以后都会陪着猫儿一起睡。
猫儿给柳侠的晚安问候是逮着柳侠的下巴轻轻咬了一口,然后,信心十足地对他说:“你也好好睡,别再害怕了,我肯定会好。”
柳侠回他一个蹭额头:“我知道,我还等着老了你给我提尿盆儿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