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凌忽然有点担心:万一猫儿编的理由太牵强小侠不信,猫儿不会什么都跟他说吧?
事实证明,柳凌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晚上睡觉前,猫儿把柳凌的情况三言两语就跟柳侠说清楚了,然后还编了个自认为能够维护柳凌品德形象的离婚原因让柳侠记着,以后用来应付好事者:柳凌温柔贤惠的妻子其实是被自己嫌贫爱富的母?c-h-a??死觅活逼着嫁给柳凌的,人家之前有情投意合的男朋友,柳凌在有了小萱之后因为极其偶然的原因知道了这事,为成人之美,柳凌马上主动提出了离婚。
柳侠一点都没有怀疑是柳凌自己让部队的朋友帮忙修改档案中婚姻状况的说法,但他觉得猫儿编的故事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说出去压根儿就没人会相信。
猫儿却理直气壮地说:“世上的事,如果你非要找碴子怀疑,没有一件是经得起推敲的,同一件事,一百个人一百个心思去看,这个人觉得合情合理,那个人可能就觉得一派胡言。
相信五叔的,咱根本用不着编理由,不相信的,咱说啥他都不会信。
咱编这个就是图个安心,别人问起来的时候有个话说,不至于跟咱做了坏良心的事似的连个说法都没有,我根本就没想让谁相信。”
柳侠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样,就好像他被分到省级单位,分到独立的宿舍,分到买房的名额,他没给任何人送过礼,可丁红亮和后来分到单位的一些人却认定他是走后门进的单位,是行贿了马千里和单位其他领导才分到了房子,并且能罗列出一大堆他走后门和行贿的必然性条件和证据,如果柳侠不是当事人,他都要相信了,因为丁红亮他们的推论听听起来真的很符合常情。
柳侠也为柳凌成了个离婚的身份而难受,但他自己受过被挟持着相亲的苦头,而且他自己对婚姻没有什么期待,所以在猫儿拿着自己和他类比,描绘了一下柳凌独自带着小萱生活的幸福画面后,柳侠就不再纠结柳凌离异者的身份了。
可柳侠都不知道,猫儿自己却陷入了对这个事的纠结,半夜醒来,他还在想这个事。
猫儿过去十四年的生活经历告诉他,离婚头是个非常不好的名声,所以当初柳侠为了换取暂时的平静,想借着曾经和周晓云领过结婚证,把自己以后的婚姻状况说成是已婚的时候,猫儿才那么大反应。
下午的时候他觉得是陈震北察觉到了柳凌的心思,所以主动为柳凌排忧解难,可猫儿先走越想越不对。
这三个月,他们和柳凌可以说是朝夕相处,都没觉察到柳凌这种心思,陈震北根本就没机会和柳凌近距离接触,他怎么会知道柳凌这么细密的小心思呢?
想到这里,猫儿马上就发现自己白天时候思考这件事的逻辑出了问题,不是陈震北配合柳凌改善他以后的处境,而是陈震北瞒天过海改了柳凌的档案,柳凌到单位报到后才知道,木已成舟,柳凌没办法,所以不得不配合陈震北,回来后和他们统一口径,以免有一天他们和柳凌的新同事碰到时露陷。
猫儿越想越觉得自己现在的推断才是正确的,可是这样一来,他就想不明白了,以震北叔叔对五叔的好,怎么舍得让根本就是单身的五叔担着个离婚头的名声呢?这真的不是个小事啊!震北叔你在干什么啊?
猫儿不敢乱动,只转了下眼珠去看柳侠。
老杨树这边虽然比不了柳家岭,却也和一般的农村差不多,没有路灯,所以黑夜是真正的黑夜,屋子里一点光亮都没有,但猫儿却能看清楚柳侠脸上的每一点细节。
你要是有一天知道了五叔和震北叔的关系,知道我一直偷偷帮震北叔传消息,会不会生气揍我一顿啊?
你要是知道了我说的咱们守着过一辈子是什么样的,还会像现在这样一口答应我吗?
一辈子,两辈子,不管多少辈子,都守着你……不管谁逼……都不……娶别人……不再当傻子……叫你……娶别人……也不叫你……二婚头……
当猫儿枕在柳侠的手臂上,在黑暗中胡思乱想的时候,距离京都四百公里的京都军区**集团军军部家属院一套平常的房子里,有一个人也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无法入眠。
中午罗樱来电话说,重新修改的档案已经全部弄好,小萱的事已经按照柳凌的意思修改过了,现在,柳凌档案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合法的,除了婚姻状况栏里的“离异”和子女关系栏里的小萱。
这种改动,即便有一天有人想拿着做文章,也翻不起什么大浪,而不像之前,如果有人真要拿着柳凌要挟他,小萱的户口会成为一个可大可小、可以随时借题发挥的非常合适的借口。
他知道那个乖巧可爱的小胖子给柳凌带来多少安慰和快乐,他想成全柳凌对小家伙的疼爱。
可是,现在他连这个都不能替他做。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累,我不想成为套在他脖子上的一根绳索,告诉他,京都户口确实能带来很多便利,但小萱不需要,小萱哪怕将来考不上大学,一辈子都是农村户口,我们也会让他快快乐乐地过一生。”
陈震北猛然坐起来,拿起了手机:0:52,他开始拨号。
很快,话筒传来女子温婉的声音:“震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没睡?”
“睡不着,姐,怎么样了?”
“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姐,我今儿想了一天,再多找一个人行不行?我真的……”
“震北,这事跟别的事不一样,如果是其他的,你心里不踏实,别说想多要一个备用的,就是十个八个,只要二姐能办到的,都不会眨一下眼睛,这个,真不能随意。”
“我不是随意,我只是怕这次又失败。”
“前天是你文远哥亲自检查的,他说这次肯定没问题。
震北,别太着急,相信二姐,二姐和你文远哥比你经历过的事还要多,比你更懂得人性,相信我们的安排对你们才是最好的……”
……
放下电话,陈震北恢复了原来的姿势,继续看着窗外,他眼瞳中映射的是满天星辰,而脑海中如蝶舞般翩跹而过的一帧帧一幅幅画面,却全是那个人。
尘土飞扬的乡下小镇里青涩若春竹的那个人,新兵连里拿到枪后兴奋得像个第一次得到礼物的孩子似的那个人,桑北河边手捧书本忘却了身后整个世界的那个人,对着百般耍赖的他无奈而纵容地微笑着的那个人,被强行?c-h-a??后把他打倒在地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去的那个人,拂去他双肩的落雪主动伸出双臂与他相拥并许诺他一生一世的那个人,羞耻到事过一周都不好意思和他视线相交但却依然自己去完成了第二次采集的那个人……
陈震北站起来,把手里不曾点燃过的香烟扔进垃圾筐里,转身上床。
即便是能够一生相守,他和小凌最多也只有百十年的时间,他不能把这短暂的人生蹉跎于对往事的沉缅,想要给小凌一个圆满的人生,他就得打起精神,前面需要他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第248章 堵心
一场连绵三天的春雨过后,春天迅速覆盖了京都城,大街小巷都笼罩在清新的绿色中。
谭家的后花园现在才真正地显现出了它花园的本质,那三棵高大的树木,北屋后面那一棵是楝树,现在满树都是一簇簇细碎的花苞,马上就要开了。
上窑坡西侧的崖壁上,就有几棵野生的楝树,柳侠他们以前上学的路上每天都要从它们下面经过,开花的时候,一大片绚烂的淡紫色,像云霞一样漂亮。
谭家这棵楝树很大,柳侠想环抱它的树干都很困难,树冠也非常大,过几天如果花开了,不知道有多好看呢。
东北角的那棵,柳侠和柳凌觉得像是香椿树,但仔细看又觉得不像,后来祁越回去问了祁老爷子才知道,这也是一棵楝树,黄楝树,又叫黄连木,祁老爷子还用谭家的黄连木叶子给谭家当年的老当家治过病,黄连木的嫩叶子和香椿叶子一样,可以当菜吃。
靠西北角的那一棵,柳侠他们觉得和自己家院子里的栎树有点像,可仔细看又不太一样。
曾广同说,这是山毛榉,他在英国留学时,最后一位房东家院子里就有一棵,秋天的时候,和栎树一样,山毛榉的树叶会变成橙黄色或红色,非常漂亮,他还给房东太太画过一张她坐在山毛榉树下拣蚕豆的画,他回国的时候,那幅画还挂在房东家的餐厅里。
像野藤子一样爬满了和北面邻居家界墙上的,原来是刺玫,刺玫现在是满墙一簇簇的大花苞,看样子像是粉色的。
那几棵冬天里分不清的灌木,现在一长出叶子和花苞,也都看出来了,两棵垂丝海棠,两棵樱桃树,还有一棵木瓜。
柳侠当初种下的烧饼花现在密密麻麻长满了一整个花坛,只有冬燕前些时候在西墙根下种的指甲草还没动静。
柳侠懒洋洋坐在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
宝贝猫的病情稳定中略有好转的趋势,五哥的工作十分称心如意;柳家岭、弯河、上窑几个村子正在传麻疹,牛墩儿的闺女感染上以后高烧昏迷,已经送到荣泽县医院去了,玉芳带着柳若虹回姥姥家躲病气,到望宁的时候,让柳魁给曾广同打了个电话,让小萱留在京都,等暑假柳雲和柳雷来看猫儿的时候,和他们一起回家。
乖小萱不用走了,不要说柳凌、柳侠他们,连曾广同一家都感到非常高兴。
这些事加在一起,柳侠的心情是从去年知道猫儿生病以来最好最轻松的时候了,他现在每天就是买菜、做饭,逗着小胖子寻开心,偶尔辅导一下猫儿的功课,日子简直不能更安逸。
山毛榉的树荫里,猫儿坐在小餐桌上奋笔疾书,嘴巴闭得跟蚌壳一样,脸鼓成了个包子,那模样,好像和眼前的本子有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