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说话。
她忽然话锋一转,“……你是不是喜欢你的学生?”
所以她跟池又鳞上床才会给我这么大的冲击。
我在脑子里自动补充完整母亲的言外之意。
如果这能成为让母亲放下心来的理由,我不介意撒谎。
我点了点头。
母亲一副了然的神情,叹口气,“我明白,让这种伤痛愈合是需要很长时间的。”
她在做最后努力,“不过,弟弟的额头缝了八针,还有轻微脑震荡,他在医院里也吃了不少苦头,我让他多退几步,你也退一步,主动跟他说说话好不好?”
“不好。”
母亲�j-ian��闪过一丝讶然,而后笑了,“好久没见你这样闹别扭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她该说的都说了,既然我这么坚决,她这次只好作罢。
送母亲上计程车后,我站在路边漫无目的地想——我究竟是不是“还是个孩子”的状态,究竟如何来定义“还是个孩子”。
意思是我所做的事情虽然越界但可以被原谅对吗?
那要越界到什么程度才不能被原谅、不再贴上“孩子”的标签呢?
抑或,我所做的,早已超越“孩子”的范畴?
时间还没有给我答案,我就得面对池又鳞了。
奶奶生日,做孙子的,自然要祝寿。
过往,奶奶做寿是大阵仗的事情。但爷爷去年刚走,今年我们两兄弟又闹出这么件事,奶奶主张低调过了就算了。
她只希望我们两个和和气气地面对面坐下。
我看了看池又鳞,他额上的疤痕也不见得很深。他还活得好好的,顶着一张“我无罪,我有理”的脸正在我对面招摇。
我都不知道,我对他有这么多、这么深的负面情绪。
饭席中途,我上洗手间。
无非是想少见池又鳞一会儿。
谁知他跟着我进来。
他确认洗手间没其他人之后,背靠在我身旁的墙上。“这段日子,你晚上睡得安稳么?”他笑着问我。
我没理他。
“我每晚都睡不安稳,就想着你当时揍我的模样呢。”他稍稍低头凑近,“没想到,你也是个嗜血分子。表面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我们大家都被你骗了。”
我睨他一眼,突然出手往他脸上招呼!
池又鳞受惊地失态往后退了一大步。
我不过做个假动作吓吓他。
“你果然是每晚都想着那天挨打的情景,反应这么快。”我一边说一边从他身旁经过,“不想再挨打就闭嘴。”
“池亦溟,”我已走出几步,池又鳞转头看我,眼梢尖尖,斜飞入鬓。他嘴角勾起,“我们走着瞧。”
不久后,野火乐队成立,池又鳞是主唱。
我那时才知道他还在后背纹了一个观自在佛像。
但那并不能拯救他已走歪了的灵魂。
我收到从唱片公司寄来学校的一张demo。里面只有一首歌,还附上了歌词。
歌名叫《高贵》。
里面有一句唱词,“祝愿你的高贵,能成为献给艾米丽的玫瑰”。
在《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这篇文章中,艾米丽是个可怜的女人。
她爱的人不爱她,所以她毒死对方,还和对方的尸体一起睡了好多年,直至尸体成了腐骨,直至她也死去。
真是极致的讽刺和歹毒的诅咒。
最可恶的是,不止他唱,当时满大街的少男少女都在唱这首歌。
并非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典故,普罗大众不过跟风。
因为旋律张弛有度,有几个音真是神来之笔,锦上添花,这首歌自然而然为大众所传唱。
那段时间,我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有人在哼这首歌。
池又鳞简直恶魔。
你不能说这是幼稚的举动,因为它是狠狠的恶意。
我报了名一个跆拳道班。
我告诉自己,若有下一次动手,我一定把池又鳞往死里打。
Punch 4
但似乎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
野火乐队刚出道,池又鳞非常忙碌。
而我,也要决定前程。
在野火乐队一周年的粉丝庆祝会之后,乐队成员飞往英国闭关集训。
翌日,父母与奶奶到机场为我送别。
我即将启程去美国读博士。
新的国际机场气派无比,巨大的玻璃墙之外是一架架准备起航的飞机。
离别的祝福赠言在前一晚的饭桌上已经说过,此刻奶奶握住我的手,将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再见面可能是一年后,可能是两年后。
“虽然你已长大,但离家这么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呢。”奶奶摸摸我的头。
“就是啊……”母亲眼眶都红了,转身埋脸在父亲怀里。
“只是去读书,孩子有自己的人生安排,你们这么伤感做什么。”父亲笑着说,叮嘱我,“下机后就联系你范叔叔,他会来接你。”父亲是大报总编,他让美国联络站的下属送我到学校。
到底在为我张罗琐碎事宜。
我点点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我临走时,妈妈嘀咕一句,“要是弟弟也能来送你就好了……”
我的身后正有一架飞机往跑道驶去。
我跟池又鳞已不是小孩,各自有不同的人生道路,正如一架架目的地不同的飞机,短暂的停泊后,终究要往不同方向飞去。
而且本就不和,何须强行表演兄弟爱。
在美读博的日子紧张而充实。
校园里的树叶变红变黄,最终以枯萎的姿态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我作为助教,接待新锐作家里格尔先生到校园里作小型�c-h-a��。
他的作品,全都是描写边缘的、禁忌的爱情。
期间有学生问他相不相信现实中有比他所描写的故事更夸张的爱,他微微一笑,“如果世间只有书中描述的爱情形式,那不是太寂寞了么?”
“那您能接受那样的爱吗?”
“哈哈哈,当然可以,只要给我一瓶伏特加。”里格尔先生幽默回应。
全场哄笑。
�c-h-a��结束后,里格尔先生笑着问我同样问题,“你能接受吗?”
在接待期间,我与他相处甚欢,他如朋友一般问我想法。
我笑而不语。
“不能?”
“里格尔先生,如果世间的问题只有能与不能这样的答案,不会太寂寞了么?”我回应。
“哈哈哈!真是个聪明的小伙子!”
而事实上,我并不知道自己的答案。
我来美两年间,野火乐队逐渐成为各大颁奖典礼的得奖大户。
池又鳞理了个板寸头,额上那道疤痕因无遮无掩而被放大,配合他那张脸呈现一种野性难驯的凌厉感。
在一次慈善赈灾拍卖中,池又鳞捐出自己的画作——正是他后背观自在佛像的手绘稿。
佛像每一只手的手势细腻优美,佩饰繁复精致。
众人惊异。
听说他的粉丝数量成几何级数增长。
又一年。
美国这边已放冬假。
但学业吃紧的我们这群留学生,留了下来。
野火乐队蝉联本年度金�c-h-a��奖的最佳乐队。池又鳞获封最佳词作人。
他在为儿童癌症基金募捐的篮球赛上通杀四方,大放异彩。
他在偶像的路上逐渐封神。
同年,野火乐队难得地在年末出了一首单曲——《回家的路》。
开场是一段马头琴独奏。
“若我已走不动,满身是伤,
请把我埋入朝西的土里,
让我一直在回家的路上。”
结尾是男声低声哼吟。
这首歌,让作词作曲的池又鳞真正跨越年龄身份等等界限,成为全民偶像。
细雪纷飞。过年前,我们这群留学生难得聚在一起,吃饭唱K。
唱着唱着,忽然有人清唱了一句《回家的路》,接着不少人陆续加入唱团。
顿时就有人哽咽。
有人大声念起了《满江红》。
是要以悲切的家国情怀才能掩盖此刻思乡的儿女情长。
有姑娘哭了,“家正好在西边……”
我从包厢出来。
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呼出白雾。
母亲上个月才随访问团来美看望我,她特地借了友人的厨房,给我做了一顿家常菜。
但我此刻还是不受控地想家。
无论走多远,它都紧紧牵绊我。
唱K结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