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宝忠出来后,不安的样子更加明显,柳侠心里奇怪的不得了,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想问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他和于宝忠这种程度的交情,不好乱说话。
出了水文队大门走到树荫里,于宝忠终于忍不住了:“柳侠,我有件事,说出来你先听听,行不行的,我就是想试试,你可别想着我是想骗你钱呢哦!”
柳侠心里咯噔一下,有点不舒服,第一次重逢并且不算熟悉的同学,忽然说到钱,总让人联想到利用和欺骗,可他也不能人家什么都还没说就直接拒绝,所以他还是和颜悦色的说:“你说吧,什么事?”
于宝忠说:“你知道,咱们家织布,有时候也会出现瑕疵,比如说颜色不均匀,或者经纬线按颜色排列时计算错误,出来的花纹不对称,还有跳线什么的。
纺织厂是大型机器作业,一样会出现这种问题,而且纺织厂的要求比咱们家自己织布严格的太多了,所以我们厂经常会有织坏的布,不能通过验收进入市场,这部分残次品在一个大厂的大批产品中所占比例很小,但如果积攒起来,数量却相当可观,这么多残次品,不能按正常途径进入市场,你说,正常情况下应该怎么办?”
柳侠心里有了点眉目,鼓励着他:“你继续说,隔行如隔山,我不懂你们的行业规则。”
“我们单位的做法是,用非常非常低,低的让你无法想象的价格内部处理,但这个内部不是厂里所有人都有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就像你们分房,那也是要有资格的。”
“我明白,你继续说。”
“我虽然不是像你那样的重点大学毕业,但我们学校在纺织行业也算牌子比较硬的,领导对我也还算是重视吧,我前年转正后,有机会分到一些残布,但我没有要,因为那些布要求拿现金买,我没钱。”
柳侠盯着于宝忠:“然后呢?”
于宝忠继续说:“我听我们车间主任说,以前曾经是可以先把东西拿走,过几个月再还钱或者在工资里扣的,可有些资格老的人倚老卖老,最后不给钱,也不让扣工资,后来就形成了现在的制度。
柳侠,我知道你们家是望宁的,大家都知道你们那边穷,我们这边富裕,可是,哪个地方会是跟天堂一样到处都是美好的呢,我家在我们村儿差不多算最穷的。
我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我妈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不能下地干活,前年又检查出来得了淋巴瘤,她不肯去医院治疗,就在我们乡卫生院开药吃,我家地里挣的钱还不够我妈买药的。
我从上班第一个月开始,我妹和我弟的学费和生活费就都是我管着了,我一个月想存五块钱都不可能,所以,我每次都得把那些布让出去……”
柳侠打断他:“你想跟我借钱买那些次品布?”
于宝忠脸有点红,可他还是鼓起勇气点点头:“对,不过不全对,如果你的钱够,我能想办法多弄点布,咱老家都是农村的,那些布在农村特别好卖,你要是愿意,我买回来后,咱俩把布分了,只要卖够借你的钱,我一分钱都不会往其他地方用,一定会先把你的钱还给你。”
柳侠问:“大概得多少钱?”
于宝忠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你,你真的有钱?”
柳侠说:“还完买房子借的钱,又攒了点,没多少,我也有点怕万一布卖不出去……”
“不会,绝对不可能!”于宝忠害怕刚刚萌芽的希望就这样瞬间又破灭,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柳侠,你可以去商场看一下布的价格,我们那些次品布的价格,连那十分之一都不到,怎么可能没人要呢?就我知道的,我们厂里好几个领导老家的亲人,都是靠这个发起来的,虽然不能跟倒卖钢材啥的比,可在农村绝对能过得上好日子。”
“那你说说,大概需要多少钱?”
于宝忠非常小心的说:“要是咱两个都卖,至少也得……七八百块钱,”他怕这个数字让柳侠打退堂鼓,连忙解释:“你看,柳侠,咱都知道,卖东西,你要是东西太少,不起眼,就没人注意你,那就没法干了,咱一个人再少,不得有十来种花色?那样才能引来人购买,东西越多,可能吸引到的人也越多,我说的在农村卖的最好的花棉布,一般一匹是一百米,一匹就得……”
柳侠打断他:“你不用跟我算了,这个我一窍不通,你才是行家,你觉得行就可以了。
不过,这么大的事,我得跟家里人商量商量,我存的钱本来是准备给我哥买房子用的,如果全部拿去买布,我也有点担心,你让我好好想想……这样吧,明天你几点回来?”
于宝忠说:“我平时坐下午四点半的车,明天我坐一点半的吧,大概两点半到这里。”
柳侠说:“到时候我在家里等你,行不行我都给你个准话,可以吧?”
于宝忠非常兴奋地说:“行!柳侠,你可千万别把我当成骗钱的,我知道这几年有人拿着集资啥的专门骗熟悉的同学朋友,我……”
柳侠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给了于宝忠肩膀一拳:“你想什么呢?我只是怕我哥要是突然让交房钱,我说好的帮他准备两千块的,如果没有,到时候就一点办法没有了。”
于宝忠说:“我知道,我这么着急,第一次见面就跟你借钱,是因为我妹今年是第二年参加高考,去年差2分没上线,今年不管她考的怎么样,我都得想点办法挣钱了。
她考上大学,我得供应她学费、生活费;考不上,她今年周岁十九了,按咱农村的算法,就二十多了,得给她准备嫁妆;还有我弟,他今年初三,明年上高中,得离开我们村儿,那以后抬手动脚的就都得花钱。
唉!咱是农村出来的,一看就穷,我也不敢跟单位里的人借钱,人家肯定觉得把钱借给我不放心,要不……”
柳侠说:“咱都是农村的,你说的我都知道,你走吧,要不赶不上车了,明天我一定给你个准信儿。”
于宝忠一离开视线,柳侠马上跑回大院,到传达室给柳川发了个传呼:“晚上如果有时间,来我这里一趟,有非常重要的事商量。”
柳侠回到家,看到猫儿在厨房正剥蒜,准备做个凉拌蒜泥黄瓜,旁边有一盘已经切好的辣椒和茄子。
就一个煤油炉,绿豆汤得熬烂了才好喝,所以一时半会儿也炒不了菜,柳侠就帮猫儿剥了几瓣蒜,然后两个人跑卧室凉快,柳侠表面平静,心里却特别急切地盼着柳川快点来。
七点钟他们坐下准备吃晚饭时,听到外面汽车鸣笛的声音,柳侠抢在猫儿之前跑去开了门。
饭桌上,柳侠把于宝忠说的事跟柳川详详细细地学了一遍。
猫儿兴奋地说:“三叔,大伯以后不用去石子厂了,我一点不待见大伯干那个工作,又脏又累,还经常让大伯白跑腿。”
柳川说:“如果是真的,这个事情绝对能干;这样吧,明天让我见见于宝忠,?c-h-a??年警察,别的不敢说,看人基本上能看到骨头里去了。”
第二天,于宝忠准时来到,一进屋,就被穿着警服的柳川给吓了一跳:“这,这个,柳侠,我真不是骗你钱的呀,我不借了,柳侠……”
柳侠没想到柳川的一身警服能闹出这么大误会,赶忙拉着准备往外退的于宝忠:“你瞎想什么呢?这是我哥,我昨天跟他说了咱们说的那事,他觉得我说的不清楚,今儿过来亲自问问你,你过来跟他仔细说说,要是我哥觉得行,我就出钱,咱们两家都干。”
柳川随意的说:“坐吧,昨天你说的事小侠跟我说了,我们家的人都没有做过生意,我想问你点具体的情况。”
放松下来的于宝忠恢复了平时思维敏捷、叙述条理清晰的本质,仔细给柳川说他所知道的单位其他领导拿到的布的价格,他们怎样把残次品布转手处理给农村的家人或亲戚,那些人又是怎样在县城摆摊子或跟着农村的传统“集会”流动,从批发到销售,一整套的流程于宝忠都很清楚。
柳川问:“你去厂里也才三四年,自己能分到的步肯定不多,你怎么能保证一年到头不间断的供应我们?”如果按柳侠说的让大哥大嫂在望宁大街摆固定的摊位,那必须长年有货才行,货源稳定很重要。
于宝忠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柳哥,柳侠,本来我觉得挺丢人,不想说,可既然咱们真打算干这个事,我就跟你们说了吧。
我所在的那个车间是我们厂最大的一个车间,跟我一年分进去的其他两个人,有一个还是中专毕业,不过人家都在原城或厂里有关系硬的亲戚,转正后都调到办公室了,就我没有人,还留在车间。
我们车间主任是原来的优秀纺织女工上去的,获得过全国劳动模范称号,不但技术好,人也挺正直,她算是挺欣赏我吧。
她是老原城人,家里没有农村的亲戚,她十几岁进厂,资格老,技术过硬,虽然只是个车间主任,在厂里却地位很高,她每次都能分到很多布,去年年前她就主动问过我要不要,她不赚我的钱,转给我一部分,我当时手里连三十块钱都没有,所以就谢绝了。
现在是七月上旬,马上还会处理第二季度的残次品,我跟她说说,应该没有问题。”
于宝忠踟蹰了一下,有点破罐子破摔的笑笑:“ 车间主任就两个闺女,大的结婚走了,小的就在我们厂里,比我小两岁,她想让我跟她闺女谈,其实就是我一个人在原城,她觉得我和她闺女结婚后跟招赘差不多。
那女孩子其实不错,我原来主要是怕找个城里的嫌弃我们家里,那样结了婚以后肯定是生不完的气,所以一直没明确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