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快二十了,还跟小时候样,就待见幺儿。”柳长春笑呵呵地说。
“不一样了,”柳长青也笑起来,“我咋看这儿他照应幺儿哩时候,比幺儿照应他还多些。”
“差远着咧,从小到大,幺儿大事小事都紧着他,他也就是最近两年会给幺儿做几样吃食。”柳长春的话面听着好像是抱怨,语气却是十分欣慰的。
除了到家后的第一天柳侠怕累着猫儿,不让他动,后来的每一天猫儿都要参与做饭。
做饭似乎也有天赋差异,同样的东西,猫儿做出来的大家都觉得更好吃一点。
当然,全家人也都看得到,猫儿做饭绝对是揣着颗赤裸裸的私心的。
柳侠喜欢吃饺子和包子,做这两样那么麻烦,他们回来十二天吃了四次饺子,蒸了三次大包子,每次都是猫儿拌馅儿,包的时候猫儿也是主力。
柳侠不喜欢吃稀面条和玉米面馍,可即便柳家日子现在好了很多,也不可能天天饺子包子捞面条,更不会顿顿鸡蛋煎饼白面馍。
于是,家里吃稀面条的那天中午,猫儿利用自己掌勺的便利,给柳侠单独来了一大碗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开的葱花拌面。
小雲和小雷趴在柳侠的碗上吃着香喷喷的葱花拌面对猫儿喊:“偏心眼儿。”
猫儿笑嘻嘻地回答:“咱小叔是老小嘛,老小搞点小特殊多正常。”做为证据,猫儿指着柳若虹,“看,我也给咱小厉害妮儿整了一份儿,她也是老小。”
下午蒸馍,一大锅黄橙橙的玉米面馍里杵着几个白胖胖的好面馍。
全家人一起笑话猫儿脸皮厚,偏心眼都不带藏一下的。
猫儿振振有词:“咱都好吃蜀黍馍,俺小叔好吃好馍,咱各得其所,我藏啥咧?”
后来几天,孙嫦娥把稀面条和玉米面馍暂时从食谱里剔除,猫儿才没?c-h-a??更明火执仗偏心偏到太平洋里去的事。
同时,葱花拌面成了家里的主食之一。
其实,葱花拌面是特别简陋的食物,比稀面条的做法还要简单的多,就是一点葱花,加点盐、酱油、醋、香油,倒入点沸腾的水呛一下,然后直接拌了面条就成,以前柳家最穷的时候就经常吃。
只不过那时的面条大部分都是红薯面,再加上原材料匮乏,香油每次只能用筷子滴上一滴,孙嫦娥和秀梅就算是神厨也做不出猫儿这么好的味道。
猫儿做的葱花拌面,真的是全家都爱吃。
玉芳虚心好学,猫儿手把手教了她好几次,可她做出来的味道就是跟猫儿不一样。
猫儿还给全家炒了一次红薯面条,小锅炒,一次两碗,红艳艳的小辣椒、碧绿的韭菜、水嫩嫩的绿豆芽配着棕黑色的红薯面条,不用吃,只看着就让人流口水,连以前说自己吃红薯面吃伤了的秀梅都吃了一大碗。
俩小阎王闹着要跟猫儿学,说等猫儿走了,他们可以自给自足。
猫儿当时非常嘚瑟地对柳长青说:“大爷爷,你别发愁了哦,你看,就算哪一天世道不好了,计算机专业没人使,我开个小饭店也能养活咱一家。”
柳长青想着小小少年扎着围裙在灶前忙碌的样子,微笑着说:“长春,事儿不能这么比,猫儿搁小侠跟前用哩心,跟小侠对他是一样哩。”
清脆的铃铛声越来越近,驴蹄子的“哒哒”声清晰可闻,猫儿的吆喝声也传了回来:“爷爷,大爷爷,俺奶奶跟俺大伯也回来啦。”
怕孙嫦娥晚上走山路出意外,柳魁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孙嫦娥从驴上下来,坐在席子上捶腰:“老了老了,不能再干这个了。”
山里没有任何娱乐,婚丧嫁娶就成了难得的节日,孩子们压床的时候能把窑洞给掀塌,主持压床也就成了力气活儿。
柳侠和猫儿一边一个坐在孙嫦娥身后:“奶奶(妈),我给你捶。”
柳魁去堂屋抱了床被子出来,让孙嫦娥斜靠着,猫儿捶腰,柳侠捏腿,柳侠边捏边白话:“妈,猫儿俺俩要是买来哩,你这待遇就是地主婆了。”
孙嫦娥伸手给了柳侠一巴掌:“小鳖儿,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猫儿嘿嘿笑:“奶奶,俺小叔哩意思是你老有福。”
孙嫦娥说:“嗯,孙子都会给我捶腰了,我也觉得自个怪有福咧,不过,小侠,你要是能早点结婚,给我再生俩孙……唔……唔唔……幺儿你个小鳖儿……”
柳侠笑嘻嘻地一只手捂着孙嫦娥的嘴,一只手给她按摩太阳穴:“妈妈妈,难得咱这么高兴,说点别哩,说点别哩。”
柳长青、柳长春、柳魁一起笑,柳魁说:“妈,看在幺儿这么孝顺哩份上,咱今儿就先不说娶媳妇哩事吧。”
孙嫦娥重新躺好:“娘了个脚,别哩孩儿一说娶媳妇都是高兴哩不行,咋到你了这儿,娶媳妇就跟杀你样咧?”
“比杀我还可怕。”柳侠嘟囔了一句,然后趴在孙嫦娥脸上,“妈,咱商量一下,我不娶媳妇中不中?
“给我爬一边去,”孙嫦娥点着额头把柳侠的脑袋推开,“这儿你不着急,再过一两年,您一番儿哩同学朋友都有孩儿了,你再急就晚了。”
“俺同学朋友现在就都有孩儿了,”柳侠接着捏腿,“我一点也不急,我跟孩儿俺俩过哩这么美,着急他们干啥?”
柳魁呵呵笑:“孩儿您俩再美,也不能过一辈子啊,就算你不结婚,孩儿还得结婚咧。”
“我不结,”猫儿飞快地接话,“我就跟俺小叔过一辈子。”
柳长春也笑了起来:“真是小孩儿呀,啥都不知,到三十岁不结婚,不说你想不想要孩儿,光是满世界哩人都对着你指指戳戳,你自己就慌着忙着找人结婚了。”
猫儿改捶腰为按摩:“随便指随便戳,反正我不会结婚。”
柳侠附和:“对,俺伯不是教过俺?只要咱不干伤天害理哩事,谁爱说闲话就叫他说去,咱又不指着他们过日子。”
柳长青忍不住笑:“小侠,我说那话是叫你使到这儿咧?”
柳侠理直气壮:“真理不分地界呀伯,我不结婚又不伤天害理,你那话当然也适用了。”
柳长青笑着伸手揉了把柳侠的头:“快三十了还没长大。”
孙嫦娥说:“您五哥不结婚,你再不结,您这是商量好了想气死我啊?”
柳侠手上速度加快:“妈,你说这就不对了,你不是也看见了嘛,俺五哥跟小萱俩人过哩多美,你不是说只要俺过哩好你就可高兴吗?”
孙嫦娥嘟囔:“家里连个女人都没,忙了一天回到家都吃不上口热饭,你咋过好?”
柳魁笑着说:“妈,你可不敢这样说,这样说幺儿更有理了,他会说,猫儿做饭比您都好吃。”
他又转头对柳侠说,“孩儿,你确实不小了,咱妈说哩没错,过几年,你身边年龄差不多哩人都有孩儿有家了,就你还是独个儿,你就会觉得可没意思。”
柳侠说:“叫俺四哥四嫂再多生俩不妥了?”
柳魁哭笑不得,一巴掌呼到柳侠后脑勺上:“您四哥是猪啊,一窝接一窝哩生?生孩儿多不容易你知不知?您四哥心疼您四嫂,要不是怕您五哥多想,生完虹虹他就想叫您四嫂结扎,您四嫂老想再要一个,他俩商量好了,不论妮儿孩儿,只再生一个。”
柳侠大笑着换到孙嫦娥另一面:“那就叫俺六哥生,我还能有个德国孩儿咧。”
孙嫦娥给气笑了:“你个小鳖儿啊,这女哩咋着你了?叫你结婚生个孩儿就这么难?”
柳侠笑道:“那我来个试管婴儿吧。”
孙嫦娥从收音机里听过试管婴儿,但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手指粗个管儿,那里头真能养个孩儿出来?”
柳侠也不知道试管婴儿究竟是怎么弄出来的:“将开始搁试管里,后来,应该就转移到个大箱子里了吧?”
猫儿忽然说:“小叔,我老憋慌,想去尿,你去不去?”
柳侠站起来:“去。”
俩人撒完尿,猫儿在院子里的架子上摘了几根黄瓜,柳侠和他一起跑到凤戏河里洗了洗,等他们回来,柳长青他们的话题已经转移到了曾广同身上。
许应山原本给曾广同定的暑假计划是继续去年中断的东瀛国之行,可今天柳魁接到柳凌的电话,曾广同前天突然取消了行程,并在当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买下了王德邻家西边连着的三个院子和石榴巷两个一进的院子,款项一次付清,他还让柳凌这两天帮他问问,老杨树胡同还有没有其他人卖房子,如果有,只要房子不是太差,让柳凌帮他砍价。
曾广同电话里说这事的时候显得非常匆忙,柳凌没来得及问他原因。
昨天晚上他才听小蕤说,曾广同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小柳巷和它周边的胡同区可能都要被拆迁,一个由著名作家和民俗学家组成、为保护国内古建筑和具有显著民族文化特征的优秀近现代建筑而成立的民间组织一直在想办法阻止这件事,但收效甚微,无奈之下,他们开始联络其他在文化界比较有影响力的人物一起参与,曾广同接受了邀请。
今天早上,曾广同和许应山、小蕤跟两位著名作家一起去了津城。
十多年前,曾广同第一次重返柳家岭的时候就曾经说过,京都的老东西被破坏的太厉害了,如果再不停手,京都经过数千年才形成的独有韵味将不复存在,沦为千万座没有任何特色的现代城市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