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在他后脑勺上来了一下:“臭猫,瞎寻思啥咧?”
猫儿说:“反正,不许没我对你好的人住进咱们屋子里。”
柳侠拉着他往外走:“放心吧,倒给钱都不一定有人来咱们这乡下地方住!”
猫儿走到院子中间,又回头使劲看了一眼,才跟着柳侠出了家门。
怀琛和冬燕订了两个台,人还坐得满满的,酒菜非常丰盛,欢乐热闹的气氛从餐桌一直持续到机场的候机大厅。
柳凌和柳侠不想因为自己家的事把别人都搞得鸡犬不宁,所以坚持不让太多的人到机场送行。
曾广同和许应山在外面奔波了多日,被他们劝下回家休息。
但乔艳芳、毛建勇、黒德清和沙永和他们几个坚持要来。
毛建勇说,猫儿第一次坐飞机,他一定要跟着到机场,帮忙把手续都办好了才放心。
还有小萱和胖虫儿,不过除了他们俩,其他几个孩子都由那辉和杨柳带着去游乐场玩了。
柳侠和毛建勇、猫儿一起办理完了全部的手续,过程比他想的要简单。
机场工作人员的服务态度和火车站根本不是一个概念,这让柳侠心里多少舒服了一点。
猫儿的行李不多,就一个中等大小的行李箱。
毛建勇都觉得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他对柳侠和猫儿的了解,他以为柳侠会巴不得把整个家都打包给猫儿带上呢。
而事实上,柳侠是真的把他几乎所有的家当都给猫儿带在身上了,当然,这个家当不是指老杨树胡同的房子或家具物什,而是,钱。
猫儿向M大学提出申请之前,盛世京华的工程款已经结清,加上公路工程的大部分款项和手里原有的钱,柳侠在银行以猫儿的名字存了八十多万元人民币。
可柳侠觉得这远远不够。
官方兑换,八块多人民币才兑换一美元,民间兑换是十元,柳侠从他在各种报刊杂志上看到的欧美国家的收入和消费水平来推测,觉得这点钱实在是不经花。
曾广同、柳海、程新庭、许应山等在国外生活过或经常出国的人反复跟柳侠说,十万美元的存款真不算少了,美国人都是习惯揣着账单过日子的,可柳侠压根儿听不进去。
一直以来,柳侠对于要账和谈合同的畏惧程度是一样的,甚至因为到要账的时候彼此都已经成了熟人,他其实更不好意思张口。
但这次,只要工程的外业部分一结束,柳侠马上就会向甲方单位的负责人催款,他会直接跟人家说明,并不是合同规定的最后付款时间到了,而是他因为私人的原因急需用钱。
可能正是因为他坦率的态度,真的有几个小工程的款子比合同规定的时间提前拿到。
每次只要钱一到手,柳侠马上就会转交给怀琛,请他帮忙兑换。
盛世京华和公路工程、河道清淤工程结束后,柳侠在京都接的都是熟人介绍的小工程,基本上工程额都不超过二十万,除去给介绍人的回扣、工人工资和各种花销,到他手里的纯利润都没多少,但小打小闹地加起来也颇为可观,他现在给猫儿带了近十六万美元。
柳凌、柳葳、小蕤没一个人对柳侠的行为表示过质疑,他们对猫儿出去也都非常不放心。
猫儿才十六岁,万一苏建华一家嫌弃猫儿,那猫儿岂不是太可怜了。
所以他们觉得,当然是带的钱越多越保险,假如出现最差的情况,实在过不下去的话,猫儿还可以自己买机票回来。
只有猫儿对柳侠的行为十分无奈,他估计,自己走后柳侠身上可能都找不出一张最大面值的伟人像。
所有手续都办完,离规定的安检最后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一群人坐在一起,都是在交待猫儿独自在外需要注意的事项,小蕤听的眼里都是泪,猫儿还要反过来笑嘻嘻地安慰他。
柳凌一边关照着小萱,一边留心着柳侠。
柳侠谈笑风生的,看起来很正常,可只有柳凌能看得出,柳侠是在硬撑。
柳凌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某一个时刻,那仿佛筋骨和灵魂生生被剥离的空洞与绝望,至今午夜梦回,仍让他痛彻肺腑。
那个时候,他的身边也是围着一大群热情的人,他也必须和此时的柳侠一样,忍受着身心被寸寸凌迟的疼痛,面带微笑,让自己看起来比平时更好。
猫儿去留学这件事对柳侠而言,和柳凌当初所面对的情况完全不是一码事,可柳凌就是从此刻的柳侠身上感觉到了类似的感情。
他心疼得几乎想要催促猫儿早点过安检,好尽快结束这磨人的时刻,让柳侠能有个安静的地方独自消化自己的心情。
猫儿一直亲亲热热地靠在柳侠身边,和毛建勇、乔艳芳他们开着玩笑,直到毛建勇把手机放在他眼前,让他看上面的时间。
猫儿和大家一起站了起来,原本一直在笑着的他脸?c-h-a??然变得凝重,他伸开双臂拥抱着柳侠:“小叔,你别动,你就坐这儿别动。”
柳侠笑着说:“好,我就坐这儿,看着你走。”
猫儿说:“你……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嗯,到时间了,快进去吧,”柳侠说,“记着啊,小叔在家等着你呢,不论出了什么事,哪怕你什么都没学会,只要你活蹦乱跳的回来,小叔就可高兴。”
“我记住了,”猫儿使劲抱了柳侠一下,“天热,你记着别吃辣椒,别……别……小叔再见。”
他猛地放开柳侠,头也不回地大步跑向了安检处。
他们坐的地方离安检口还挺远,柳侠很听猫儿的话,真的就一直坐在那里没动,任凭来来往往的人把猫儿隔绝在他的视线之外。
第334章 空
午后的蝉鸣声格外聒噪,魔音穿耳一般,玻璃窗也挡不住。
柳凌靠在床头,一手拿着本砖头厚的书,一手轻轻地拍着睡得不太安稳的小萱。
算上今天,猫儿已经走了三天,平安到达的电话也打回来了,柳凌和柳侠还跟猫儿的监护人苏建华夫妇通了电话,按计划他和小蕤、小萱昨天早上就应该出发回中原了,但他们却没有走,柳凌实在放心不下柳侠。
其实柳侠看起来十分正常,完全不需要什么特殊关照的样子,。
但就因为他太正常了,让柳凌更担心。
那天送走了猫儿从机场回来,已经七点钟了,柳侠和黒德清、沙永和他们分手后,还去了一趟锅洼村,和卜鸣、郭丽萍几个人商量,看要不要给他们放个暑假。
去年因为是头一年,心里没谱,几个人都憋着口气,也都悬着心,所以就没想起这回事。
今年大家心里都有了底,知道怎么都赔不了,心情比较放松,再加上最近天气特别热,手头的两个合同也都不急,柳侠就想借鉴原来马千里的做法,每年最冷和最热的时候暂时停工。
但他的这个建议被几位兢兢业业的员工给否决了。
柳侠也没有太坚持。
回到家后,柳侠吃饭、洗澡、逗着小萱玩,一切正常,只是不到十点他就说有点累了,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大约半个小时后,柳凌心里不踏实,就想过去看一眼。
结果看到,柳侠就在卧室进门的地上坐着,他靠在墙上,双手抱膝,头趴在膝盖上,眼睛没有焦距地对着床的方向。
那一刻,柳凌觉得柳侠是没有魂的。
柳凌没说话,挨着柳侠坐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柳侠才哑着嗓子,抓着自己的心口说:“五哥,我这儿……这儿,老空,空得……连路都走不动,空得……想死。”
柳凌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颈,说:“我知孩儿,我知。”
他是真的知道,把占满了心的那个人忽然剥离,是会疼死人的。
“五哥,你说,孩儿要是到了美国,就是,他搁美国,突然犯病了咋弄?”柳侠张皇无措到有点语无伦次,和猫儿之间突然被近乎于无限拉开的距离让他对可能潜在的危险因素的感受也无限扩大,“孩儿万一犯病,我是不是就永远见不着他了?”
“不会幺儿,不会,”柳凌用自己都觉得空乏无力的话安慰着他,“你忘了?曾大伯跟三太爷都给咱孩儿算过命,他俩都说孩儿是有福人,他肯定会好。”
柳侠看起来茫然而无助,他似乎听不明白柳凌的话,自顾自地说:“我不想叫他去,不想叫他去……可是,孩儿他老想去……我想叫孩儿高兴,我不知该咋弄……”。
他为猫儿留学纠结了几个月,每天都在各种权衡中反复无数次。
让去,舍不得他们能够在一起的时光;
不让去,舍不得让他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柳凌找不到话来开解柳侠。
而他也知道,柳侠并不需要找个理由安慰自己,只要没有一份绝对权威的结果来证明猫儿的血液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只要猫儿不能真正健健康康活蹦乱跳地一直生活在柳侠的视线之内,再善解人意的安慰对柳侠都没有用。
那天,柳凌没有陪着柳侠一起睡。
他觉得,比起他的陪伴,柳侠肯定更想有个能够安静地想念猫儿的空间。
从来没有哪一种真正的痛能够因为别人的安慰而减少分毫,所谓的感同身受,其实很多时候都只是局外人的自以为是。
柳凌决定再停几天,看着柳侠渡过分别后最艰难的这段时间。
独自呆着时失魂落魄的柳侠,在面对外人时看不出丝毫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