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这个外人都听的心酸,云健一放下电话,他就给了他一巴掌:“你爸妈对你这么好,你还埋怨他们,还说自己不是白眼狼。”
云健说:“被虚荣心蒙了眼吧,除了自己的脸面,什么都看不到想不到。”
柳侠现在已经知道了云健这几年的经历,知道他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不堪,对他也就不再恨得看见就想暴揍一顿了。
云健毕业后,靠当时刚刚开始热起来的酒吧和歌厅?c-h-a??走穴,收入还是可以的,至少比上班好很多,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云健想在舞蹈上继续深造。
可出国后的生活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艺术生的花费完全超出了云健的估计,他带的钱很快就没有了。
然而更残酷的还不是钱 ,而是人际关系,可以说,云健在那个学校根本就没有任何人际关系。
他是那个学校唯一的亚裔学生,种族歧视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练习课上分组训练时,他甚至都找不到合作者。
而且,云健出去时已经二十六了,他在那些二十岁左右的学生中显得非常尴尬,虽然亚裔人种不显老,但云健有自己的主观感受。
而且因为他英语听力不好,上课时听不明白老师的话,行动经常会比其他人慢半拍,被老师特别嫌弃,这又加重了其他学生对他的排斥。
经济压力和近乎真空的人际交往让云健几乎崩溃,用云健自己的话说,那一段时间他就像不会游泳的人掉进了深海,拼了命也抓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他被黑暗冰冷所包围,濒死的感觉时刻伴随着他。
可他又不能回家。
留学是他自己要求的,为此家里欠下了二十万的债务,他半途跑回去,不光自己,连父母家人都跟着他丢脸。
在学校待不下去,又不能回国,云健陷入了空前绝望的境地,他一度生出过自杀的念头,但想到父母和爷爷奶奶,他下不去手。
就这样,在出去半年后,云健开始打黑工,他的想法是:挣十万美元,回国。
打工生活也不美好,但至少有了和正常人交流的机会,社会人比学生世故,歧视不会那么赤裸裸地写在脸上,而且打工的过程中,云健接触到了几个中国人,听到熟悉的语言,云健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人间,但因为觉得自己的经历太丢脸,他没有和任何人有过深度交往。
就这样,他打了两年多工,挣够了自己的目标,狼狈回国。
可是他没想到,他魂牵梦绕的温暖的家却大变样。
云爸爸因为欠债,心理压力太大,在朋友的怂恿下贷款炒股,然而因为不具备相应的知识和眼光,屡次被套牢,窟窿越补越大,最后,在三年前那次席卷亚洲的金融危机中血本无归,欠了银行和亲戚朋友近一百万。
云健回来时,云爸爸正打算出售他们住的房子,家里愁云惨淡,往日的温馨和睦不再。
云健带回来的钱将将够还家里的债,他想自己组建个乐队的打算落空。
而云爸爸和云妈妈已经先后退休,原有的关系人走茶凉,云健耽误了七年,就是想找个对口单位上班也办不到了,不得已,云健在回国三个月,处理完了家里的烂摊子后,又开始?c-h-a??子演出,他想边挣钱边找机会。
出国前的经历让云健知道,像他们这种层次的舞者,到哪里都只有当背景的份,只有唱歌才能站在前台,所以,在国外打工的两年多,云健给自己买了把吉他,有时间就练,还自学了乐理知识,自己学着谱?c-h-a??歌,为的就是回国后能有更多的机会。
可他发现,自己找不到机会了,短短三年时间,一代新人换旧人,他出国前那些一起串场走穴的朋友基本上都已经改?j-i易辙回归平实,仅有的两个还混在这个圈子里的,生活的惨不忍睹,其中一个完全就是吃软饭,靠女朋友养活。
云健花了快一个月,才接到第一单生意——一个乐队的吉他手生病了,他临时给人救场。
之后两年,云健无数次想找一个稳定的工作,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成功,而他们那个圈子是吃青春饭的,哪怕云健的街舞和吉他在圈子里是最好的,他受到的邀请依然有限——酒吧和舞厅的客人都更喜欢鲜嫩美貌的面孔。
今年端午节云健回家,发现云爸爸居然又在捣鼓股票,他本来就不好的心情瞬间爆炸,冲着云爸爸说了几句狠的,父子二人发生激烈争吵,云爸爸?c-h-a??之下骂云健没用,说他每回家一次都让自己在同事和朋友面前丢一回脸,云健遂离家出走。
遇到老舵,就是他那次离开家半个月后的事。
云爸爸的话对云健的打击比在国外留学不顺利还大,他在出租屋里发了好几天呆,半个月都没有接活儿,然后又接的第一单就是老舵的——给他新任女朋友伴舞。
云健能和老舵走到一起,是因为当时老舵告诉他,自己也在国外留过两年学,回来后依然在坚持自己的梦想,后来云健知道了,他根本就是在吹牛,他去过澳洲不错,但是是去打工的,并且还不到两个月就受不了跑回来了。
但老舵认识几个所谓的导演,能让他们在一些电影或电视剧里当群众演员。
而他们圈子里现在几个比较有名气的个人和乐队,都是因为有过在电影或电视剧中露脸的经历后,才火起来的。
云健希望通过老舵也得到这样的机会,红火一阵,挣点钱,然后组建自己的乐队。
云健和老舵的关系并不像柳侠那天晚上所看到的那样一面倒,老舵对他们那个乐队的人是很嚣张,但对云健一直比较客气,因为他利用云健曾经在国外留过学这一条,得到了不少好处,演出机会增多,可以忽悠新人,现在他乐队的主唱就是冲云健才愿意加入的。
那天晚上老舵那么凶,是因为云健吃了药,中国大陆对du品的容忍度极低,老舵是真害怕,在得罪云健和坐牢之间,他肯定选择得罪云健。
那个和柳侠撞在一起的,是刚刚漂来京都、准备加入他们的一个新人,刚满十八岁,老舵趁那个孩子去卫生间的机会,往他的啤酒里放了药,结果那个孩子非常小心,回来后看到有两个人的眼神不对,横竖不肯再喝那半罐啤酒,老舵就骗他说,其实他刚才已经喝下去的啤酒才是放了药的,那个孩子当了真,崩溃地骂了老舵一句就冲了出去,应该是找地方催吐去。
云健呼了两次那个叫邱泉的孩子,都没回音,他估计邱泉和他一样,已经决定和老舵一伙断绝关系了。
对于办培训班,云健又兴奋又忐忑,他怕自己办不好,辜负了朋友们的心意。
柳侠说:“你当年能考上重点大学,证明你足够聪明并且有毅力;你在国外过那么艰难,还坚持了三年,并且挣够了新事业的启动资金,证明你足够坚强;你坚持理想十来年,经历过那么多挫折都没有放弃,证明你对生活有信仰,一个聪明、坚强、有信仰、有毅力的人,如果下定了决心要办好一件事,怎么可能办不好?”
柳侠说过这话的当天下午下班,云健要求出去一趟,柳侠不放心,开车送他,云健去了一家很有名气的英语培训机构,假装报名,问了很多问题,又去参观了人家的教室,旁听了十来分钟课,回来后,花了半夜做计划。
柳侠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云健肯定能成功。
云健又抽时间去教?c-h-a??咨询了开办培训班的具体要求,回来后有点气馁,他觉得自己申请不来许可证。
柳侠安慰他,车到山前必有路,人家都能申请下来,凭什么咱们就不行?托人找关系呗。
云健劳动改造的第十天,是个星期三,柳侠手上的工程外业结束,正好他接到何清明的电话,让他第二天下午过去一趟,有事想和他面谈,柳侠决定让云健出去放松一下。
第二天吃过早饭,两个人开车进市区,云健要求去京都图书大厦,柳侠开车把他送过去后,自己去了榆钱巷的家。
他一直记得生日那天楚凤河的异常,不过因为云健的事,他这些天都没时间过来,昨天和凤河联系,凤河今天正好也休息,他今天出来一趟,把事情一块都解决了。
他到的时候,凤河在屋里看书,看到他进来,手忙脚乱地,把桌子上的图纸都带下来一大片。
柳侠心里奇怪,到底什么事能让楚凤河不安成这样?他们可是二十年的朋友了,凤河以前见到他们也从来没过这种态度。
为了缓解凤河的情绪,柳侠东拉西扯说了不少老家的事,小河的辅导班,望宁大街的变化,荣泽和京都的房价……等等等等。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凤河还是不往正题上说,柳侠只好开口问:“凤河哥,我生儿那天,总觉得你好像有啥事想跟我说,啥事儿?”
楚凤河不自在地笑:“没有,我就是觉得,连个礼物都没给你买,老不得劲。”
“不是,我能觉出来不是。”柳侠很肯定地说,“凤河哥,我这人你应该也了解,不好拐弯抹角,还有点死板,你要是有啥事直接说出来,我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不答应,你也别恼,这不就妥了?”
楚凤河犹豫了起来:“原来是有点事,后来,我自己想想都不合适,所以就没说。”
柳侠放松地看着他,等他说。
楚凤河又沉默了片刻,才下定决心似的,坐直,看着柳侠说:“柳侠,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你要是不愿意,我肯定不会恼。
经过这么多事,我现在啥都知,这世上,就没有人家理所应当该帮你的,当你跟别人提出要求,其实就是把难题出给别人了,你出了难题,别人就必须替你解决,世上就没这种理。
所以,我一会儿说的这事,你要是不愿意,只管说,我是真不会恼,我这一辈子,对您家哩人,除了感激、佩服,绝对不会有其他想法。”
“中。”柳侠爽快地说,“那你就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