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柳长春并不迟钝,这种隐瞒可能毫无意义,只会让双方都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伤害不可避免,拖延只会增加更多人的痛苦,那就今天一起解决吧。
柳岸把柳长春扶到堂屋的看上坐下,然后又强硬地把柳茂按坐在他身体,自己屈膝下跪在两位长辈面前。
柳长青和柳茂同时伸手:“猫儿……”
柳岸直视着他们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说:“我待见柳侠,我想就像别人家的夫妻那样,跟他过一辈子,我用自己哩病做要挟,缠了他五年,他答应我了,因为我从小名声不好,他怕家里人怪罪我,自己给所有事都揽下了。”
柳长春惊得呆若泥塑,瞠目结舌;柳茂脸色灰暗,眼神愧疚,愁痛纠结。
柳岸狠着心无视他们的情绪,坚定地继续说下去:“爷爷,伯,我知您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种事,我不会要求您支持我,只希望您别因为这事生气,气坏了自己。
还有,别怪柳侠,我缠了他这么多年,他之所以到现在才答应,是因为他一直都觉得我应该跟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平安顺遂地过一辈子,他也一直都在为了这个目标努力。
他给我那么多钱叫我搁美国买房,就是为了叫我能吸引到足够优秀的女孩儿,他觉得我不谈恋爱不结婚是因为我没有遇到好妮儿,直到前几天搁医院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如果他不跟我在一起,我就跟俺伯样,自己过一辈子。”
“别孩儿,你别学我,你跟我不一样。”柳茂忽然下了炕,伸手去拉柳岸,“只要您小叔愿意,只要你能保证对您小叔好一辈子,我啥都不说孩儿。”
柳岸心里涌过一阵浩浩荡荡的暖流,紧绷的情绪也略略放松,他没有起来,抬头看着柳茂:“那你看着我吧伯,我老年轻,也许我会好心办坏事,如果你觉得我哪儿做哩不合适,会叫俺小叔难受,你早点跟我说。”
柳茂用力把柳岸拉了起来:“中,中孩儿,我答应了,你起来,起来咱坐炕上说。”
柳岸站起来,站在炕边看着柳长春:“爷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气你哩,我是真哩待见不了别人,我也不想叫俺小叔成别人哩。”
柳长春眼神呆滞,机械地回应着:“哦,哦。”
柳茂把柳岸推到炕上坐下,自己也上了炕,坐在他对面,然后握住了父亲的手:“伯,我知你会生气,可是,猫儿是我哩孩儿,我这一辈子没别哩心愿,就是想好好孝顺你,然后看着他能快快活活哩过一辈子。
我年轻哩时候又糊涂又自私,叫你跟俺大伯俺娘生了可多气,叫猫儿这一辈子都顶着个不好哩名声,遭人诟病,等我明白时候,啥都晚了。
伯,猫儿他年轻,叫他跟小侠搁外头过自己哩日子吧,我会守着咱家,给你,给俺大伯俺娘,养老送终。
猫儿这儿,只要他好,他待见,他高兴,我啥都能接受。”
柳长春老泪纵横,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可是小茂啊,猫儿跟小侠都是小子孩儿,咋过一家人啊?”
柳川就是这个时候来到门口的,柳茂和柳岸听到脚步声,同时跳下了炕。
柳岸十分平静地叫了句:“三叔。”
柳茂满脸愧色地叫了声:“川儿。”
柳川看着柳岸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对着柳长春叫了声:“二叔。”
柳长春看见柳川,好像在汪洋大海中精疲力竭等待死亡的人看到了浮木,哽咽出声:“川儿啊,这可咋弄啊?小侠跟猫儿是不是得病了啊?”
柳川坐上炕,挪到柳长春身边:“三叔,不是,他俩这事……”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接着说,“不是病。”
“不是病,那,咋会儿待见男孩儿们哪?”柳长春并没有被柳川的话安慰道,恐慌无助丝毫不减。
柳川心里此时比乱麻还纠结混乱一百倍,同性恋又不是个两句话就能解释得清楚的东西,他此时也无心解释,就说:“二叔,这事儿咱改天再说,你只要记住,猫儿跟小侠,他俩哩身体都可健康,没一点毛病就妥了。”
柳长春茫然地点点头:“不管咋说,没病就好。”
柳川转头看向柳岸:“猫儿,你先去您伯那屋儿坐会儿,我想跟您爷爷您伯说会儿话。”
柳岸点点头,穿上鞋子就出去了。
柳川重新对着柳长春:“二叔,小侠跟猫儿想……搁一堆儿过哩事,你别老生气,猫儿还年轻,他不一定知自己哩决定意味着啥,他可能只是觉得小侠这么多年对他老好,所以不好意思拒绝小侠。
我回去会劝小侠,你知,小侠是个明白孩儿,他这回是出了事差一点没命,被吓得很了,老怕跟猫儿分开,等他过些天慢慢缓过来,俺再给他说明利害,他也许……也许……会……转过来。”
柳川说话的时候,柳长春一直看着他,等他说完,柳长春转向柳茂,目光充满疑惑,里面刚才茫然无助的痛苦都被冲淡了。
柳茂明白他的困惑,没有说话,只是重新拉过柳长春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怕。
柳川又看向柳茂:“二哥,今儿这事,你也别……生太大哩气,咱慢慢合计一下该咋办。”
柳茂点点头:“川儿,你说吧,咱咋办?我啥都听你哩。”
柳川本身就见多识广,心思敏锐,近几年因为职业的关系,更是擘两分星断决如流,他肯定能针对柳侠和柳岸的事情提出最合理的解决方案,柳茂非常信任柳川的能力,同时也相信他所有的解决方案都是建立在不伤害柳侠和柳岸的基础上。
柳川看着柳茂信赖的目光,心里却是一片茫然无奈。
他现在哪里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如果不是怕家里几位老人更忧心,他都想躺地上大哭一场了。
他以为小凌的事已经是天大的难题,他苦思冥想这么多天,都想不出一个相对完美的解决办法,没想到,柳侠和柳岸今天直接捅破了天,连他和大哥都被这飞来横祸晕了。
可是,看着柳长春和柳茂期待的眼神,他又不能什么都不说:“二叔,二哥,年轻时候,谁能不干过几件傻事儿?过去这几年,长大了,成熟了,就好了。
猫儿后儿个就该走了,可多感情都会随着距离和时间的变化慢慢变淡,二叔二哥,要不,您俩想法劝劝猫儿,叫他搁国外多上几年学吧,就说小凌、小葳现在都是博士,小莘跟小?c-h-a??雷也都想跟奔着博士去咧,您也想叫咱这边有个人出人头地扬眉吐气。”
柳长春六神无主地问:“这中吗?猫儿满心满意都搁小侠身上咧,你看,他快毕业了,这么要紧哩时候,小侠一出事,他说回来就回来了。”
柳川说:“中不中,咱总得试试,猫儿从小就希望小侠为他骄傲,能叫小侠高兴自豪的事,他都会考虑。”
柳长春想了想,看柳茂。
柳茂说:“咱就按川儿说哩,试试吧,他就算回来,也是有时候哩,只要不天天守到一堆儿,过些年俩人也许就淡了。”
柳长春说:“那中,明儿,我就找时间跟他说。”
柳川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也觉得这办法应该没什么用,可是,总得给柳长春和柳茂找点事做吧?要不俩人就只能对着发愁了。
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有点希望来缓冲一下总是好的,也许不等希望消磨光,事情就会出现转机。
即便没有任何改变,人的适应力也强大到超出自己的想象,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再大的灾难人们也能慢慢习惯,最后处之泰然安之若素。
柳川起身下炕:“二叔二哥,您俩商量商量咋跟猫儿说,才能叫他不至于反感、觉得咱是想拆散他跟小侠哩,尽量别叫他因为您这个要求产生抵触情绪,我过去跟猫儿说说话,看他到底咋想哩。”
柳茂跟着柳川下来:“川儿,要是猫儿不懂事,说了啥不应该说哩话,你别跟他一样。”
柳川说:“放心吧二哥,孩儿又不是杀人放火了,只是待见了不该待见的人,我还能打他?”
他说着,已经走到了门边,他一掀帘子,外面有人“哎”了一声,是柳凌端着饭菜过来了。
——
送走柳川,已经九点半了,柳岸躺靠在炕头,眼睛盯着炕尾那一点点摇曳的烛光。
柳川对他和柳侠的关系洞若观火,过来之后,三句话便点破了他和柳侠提前商量好的策略:在自己家的人面前,咬死是自己主动的。
这是柳岸的提议,他并不是在推卸责任,而是让他们两个的路能稍微顺利一些。
就好像人的心脏天然就长在偏的位置,人的立场也是先天就有偏颇的,人们总能为自家人的错误寻找到善良无辜的借口,轻易原谅,而对别人的错误口诛笔伐耿耿于怀。
尤其是牵扯到孩子时,如果有一个以上的孩子共同做了一件坏事,几乎所有的家长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断定,自家孩子是单纯无辜的,是被别人家的孩子带坏的,继而迁怒于别人家的孩子。
柳长青和柳长春两家人再正直宽宏,也不能完全逃离人的本性,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当然也是爱自家人更多一点,更容易原谅自家人的错误,尤其是那种不是主观故意犯下的错,柳家人会很重视,但不会没完没了揪着不放。
而且,柳家人还有一个平常人不多见的特点:经常反躬自省。
这一点大可利用,对于内心正直善良的人来说,内疚是一把无形的利器,可以更容易地化解怨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