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他们又去了一次,这次倒是听到了一点消息,不过和他们无关。
望宁高中看大门的大爷告诉他们,听公社大院的人说,望宁高中今年考上了三十三个,古村高中考上了三十五个,其他地方的,大爷没记住。
至于望宁高中的考试成绩,还没听说,看门大爷也有点奇怪:“按理说就是没考上,往年这个时候考试成绩也都该拿回来了,今年咋没一点儿动静呢?”
又过了两天,他们终于看到了柳凌的成绩,比望宁高中的第二名高了35分,比录取分数线低了42分。
同时他们也知道了为什么荣泽和古村的录取通知书都到了,他们却连成绩还不知道。
荣泽教育局的领导忙着为古村和荣泽高中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庆功,忘了把没有一人上线的望宁、杨庙和三道河公社的成绩送过来。
坐在凤戏河岸的柿树上,柳凌嘴角弯弯,从树叶的缝隙中看着天空,这就是他们现在的处境:
外面的世界如春日开凌后的大河,波涛汹涌滚滚向前,汇入广阔的天地和海洋,但却和他们无关。
他们在望宁、在柳家岭、在凤戏山,为外面世界的风起云涌而热血沸腾,而渴望,而努力。
但他们如同被看不见的九重天隔绝的仙界与人间,哪怕他们撞的头破血流,也触动不了隔开他们的那道天堑。
他们为融入外面世界所付出的艰辛与努力,都只是蛙鸣自家池的自作多情,他们越是激动,越是努力,越是挣扎,在外界的冷漠与无视中便显得越是卑微可笑。
八月十四号,柳家除了孙嫦娥和秀梅全部出动去了望宁。
柳海开学了,柳侠他们都舍不得,要来送他,顺便让小的孩子到望宁看看。
柳魁和柳钰要把一百五十斤粮食和柳海送到荣泽;
柳长青要去公社办点事。
柳长青和柳魁、柳钰天黑才回到家,一回家马上就把全家人集中在了堂屋窑洞。
柳长青对柳凌说:“我已经找过王书记了,他和荣泽高中的一个领导关系不错,已经说好了,后天你和小侠一起去荣泽高中复读;小侠已经被荣泽高中录取了,他们那里今年一下增加六个班,学生住的地方没安置好,开学晚了几天。”
柳侠几乎本能的把在他背上摇晃的猫儿给转到了怀里,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心里已经认定了自己会在望宁上高中,很踏实,忽然说他还是要去荣泽,他心里一下就乱了。
柳凌平静的对柳长青说:“伯,我不去,您别生气,听我说完。
我不是赌气,我知道自己的底子,这一年补不回以前九年落下的东西,我不是临场发挥失误,再复读一年还有希望,我已经把自己的能来都使出来了,那是我最好的水平,咱这边的学生都是基础太差,那些东西不是一年半载能补回来的。
伯,就让小海和小侠好好在荣泽读书吧;还有小葳,他今年也该上学了,别让孩儿天天往望宁跑了,他还小,我要是在家,就让他在咱大队上学,我辅导他学习,三年级以前不会比望宁小学的老师教的差;
您要是还觉得不合适,那您找找人,让我去罗各庄当临时工吧,我挣钱,供小海跟幺儿上学,他俩都还小,凭他俩的聪明,要是多复习两年,我觉得应该有希望。“
柳魁在旁边一下子急了:“凌你说啥?罗各庄煤矿那是你能干的?您二哥能不下窑,那是咱伯托了人送了多少礼才给安排的,你要是现在去肯定得下窑挖煤,罗各庄煤矿这些年闷进窑里多少人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下窑,一年到头,家里还能有一天安心日子过吗?”
孙嫦娥一下就哭了:“饿死我也不会叫你下窑去,你要是也不想读书就好好在咱家歇着,一辈子妈也不会嫌弃你。”
柳凌的主意没人能改变,柳魁劝了他半夜也没用。
柳魁坐在院子里的树疙瘩上,看着黑暗中的山山水水发了一夜的楞,快到天亮才进屋。
柳魁离开后,柳侠对认为可能理解自己的柳凌说:“我也不去荣泽,我就在望宁上高中,五哥你辅导我,我一定会……”
柳凌怎么会不知道柳侠的心病,他打断柳侠问:“你想不想让猫儿离开柳家岭?”
柳侠用力点点头。
“要是你都一辈子窝在这里,你让猫儿离开这里后去哪儿?去依靠谁?”
柳侠咽了口唾沫没吭声。
柳凌说:“想叫猫儿离开柳家岭过上好日子,想叫猫儿到一个没人认识他没人嫌弃他的地方生活,你得先自己离开这里在外面扎下根,上大学是咱们唯一的出路,你其实也知道,在望宁这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对吧?”
柳侠把下巴抵在睡着的猫儿小脸儿上,不说话。
柳凌摸着柳侠的头,微笑着说:“五哥知道你想啥,孩儿,好好去上学吧,猫儿就交给我跟大哥,等你考上大学在城里安了家,把他接了去,你就能永远护着他,让他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八月十七号凌晨三点,家里大部分人都已经起床了,柳侠今天去荣泽高中报到。
三点半,柳魁、柳凌、柳钰拉着架子车动身,车上放着一百五十斤粮食和柳侠的铺盖、凉席和其他用具。
柳侠背着兴奋而好奇的猫儿,跟在架子车后面。
一群人在夜色浓重的山路上匆匆向前,离开了依然在黑暗中沉睡的柳家岭。
第二卷 求学
第22章 高中生活开始
柳侠的高中生活开始了,他觉得,地狱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排队到操场转着大圈跑步,五点半必须坐在教室里开始读书,迟到一分钟就站在走廊里读,一直到七点半吃早饭;然后是四节半课,一直上到十二点十分。
下午一点半上课,四节半课,上到六点半,七点半到九点半是晚自习时间。
据说高二过完年还要加一节晚自习,到十点半才结束。
柳侠在家望宁上学的时候起的比现在还早,但和这里的感觉完全不同,在家里起床后等着他们的是做好的饭和?c-h-a??的洗脸水,在山路上奔跑虽然很累但充满乐趣,尤其是放学回家后那段时间,在树上在河里玩耍,身上还总挂着软软乎乎可爱的猫儿,那是多么幸福的感觉啊!
和这里围着一个操场重复转圆的早操,晚自习后只能躺在充满怪味的寝室感觉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柳侠用极大的耐心压抑自己对高中生活的厌恶,他的实际年龄还不满十三岁,这样一天到晚坐在教室里不停的上课不停的做作业,没有一刻放松的日子,让他觉得生活暗无天日。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喜欢学习的,可到了荣泽高中他发现学习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需要放弃自己所有喜欢的一切才能成全。
让柳侠难受的还有晚上睡觉,四十个人一间大寝室,十个寝室连在一起,四百个学生,寝室外面的水池子只有十二个水龙头,每天早上和晚上抢水龙头就成了一件大事。
可早上上课和晚上熄灯都规定的很死,没有人敢违反,所以他们中间每天晚上有三分之二的人不洗漱就睡觉,早上有一半的人没办法洗脸,屋子里的味道要多难闻有多难闻。
柳侠第一个星期只洗了两次脸,还是柳海提前起床抢了水给他送过来的。
第五天晚上他忍不住了,脚臭的要死,还黏糊糊的,像裹了一层东西似的不透气,特别难受,他就半夜起来抹黑去在龙头上直接冲了脚。
以后每天他都是睡一觉醒了后去上厕所,然后洗脚,再接一盆水回来。
可柳侠能半夜起来,寝室其他人却起不来,都是半大的孩子,白天学习又辛苦,晚上倒头睡下去就是死死的,叫都叫不醒,更别说起来去洗脚了。
柳侠是因为以前每天半夜都要给猫儿把尿,养成了习惯,睡觉非常浅,猫儿只要被尿憋的不舒服动两下,柳侠就能感觉到,马上起来,现在这个习惯被他用在抢水上了。
不过学校也进行了一点人性化的改变,这个改变让柳侠非常高兴,
就是每周六的下午没有课了,学生午饭后就可以离校回家。
这主要是考虑到现在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从各个公社过来的,如果赶不上下午汽车站发往各个公社的车,学生们只能星期天早上搭车走,下午还要搭车回来,确实太紧张了。
柳侠从来不知道想一个人能这么难受,他想猫儿想的要死,一想起猫儿那天坐上汽车时的样子和哭声,他就想干脆不在这个学校读书了,回去算了。
可是,柳凌的话他一刻也没有忘记,柳牡丹的那些闲言碎语也犹在耳边,让猫儿一辈子生活在村里人的嫌恶中,这是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第一个星期的周六上午,柳侠根本没心思上课,英语老师提问他的时候,如果不是同桌的赵丽提醒,他还在满脑子的想着下课后去给猫儿买点什么好吃的带着呢。
英语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姓罗,她本来看着柳侠神游天外的样子挺恼火的,可真到柳侠站起来回答了问题,她看着柳侠明显比其他学生更稚嫩的脸、又穿着那么老土的蓝布衣服的样子,心一下就软了。
她没有让柳侠站到教室后面去,而是一节课提问了柳侠五次,吓的柳侠一秒钟也不敢分神了。
最后一节课铃声一响,学生们边争先恐后的冲出了教室,柳侠年龄小个子矮,坐在第二排靠边的地方,他第一个冲出教室,东西是早就收拾好了带着的,一出教室直接往柳海的教室跑去。
柳海他们是二年级了,功课比他们还紧,老师拖堂也更严重,今天是周六老师也没急着下课,足足拖了十分钟,布置了一大堆作业才意犹未尽的下课。
张鹏和柳海今年分到了一班,三个人一起在大门口等齐了罗各庄煤矿的五个学生,往罗各庄煤矿在荣泽的招待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