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儿,夜儿咱伯接着您六哥的信就一直担心你,怕是你挨了打,您六哥不敢说。
咱伯说,就是出了天大的事,你也是咱家的幺儿,你就是真被开除了,俺俩也要领着您俩吃顿好的再回家。”
柳长青沉声喊了一下:“柳魁!”
柳魁轻松的笑笑,去窗口排队交钱了。
只要俩弟弟平平安安的,其他啥事都不算个事。
柳侠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柳长青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没事了,孩儿,我知道您来这里上学,叫人看不起,您受委屈了。”
柳海红着眼圈说:“没有,伯,俺不怕别人看不起,俺学习好就中了。”
柳侠哭着说:“伯,这个黄老师他真的太孬孙了,他光拣看着穷哩人欺负。
俺班孙小毛,是三道河哩,穿的衣裳也可旧,他上课提问了一回孙小毛,孙小毛背的不完整,就错了几个字,他就把孙小毛叫到?c-h-a??上扇他的脸,扇了好几下,孙小毛这半边脸肿了好几天。
十班有个女生,也是家老穷,上课打瞌睡叫他看见了,他揪着人家头发把她拉到走廊里头,一下一个月,只要是他的政治课,就把那个女生拉出来,还说那个女生长得恶心,是猪都不会去啃的烂南瓜。
我有时候也可瞌睡,可在他的课上我连栽个嘴儿都不敢,我知道,我只要敢栽一个嘴儿,他肯定会打我。
俺班几个荣泽城里哩孩儿上课看小说,吃东西,睡觉,他最多就是叫他们站起来,现在天冷了,他还不敢叫他们站走廊。
挨打,站走廊挨冻的,都是农村来哩。
那一天,他是骂俺妈,我才打他的,我要是那天没有先打他,他肯定饶不了我,对农村孩儿,他每回都是先上脚跺,再扇脸。”
柳长青说:“我知道孩儿,我跟您大哥都知道。
幺儿,小海,这世上,走到哪儿都有这种人,狗眼看人低,他们看人从来不看人品德行,只看穿衣戴帽家里是?c-h-a??的。
这种人咱尽量不去沾惹他,好鞋不踩那臭屎。
可咱也不是韩信,我没想着叫您封侯拜相,咱也不去忍那胯下之辱,有人往死里欺负咱的时候,咱得还回去。
小海,幺儿,咱生到山沟里,那是没办法改的,可现在能考大学了,总算是咱农村人也有一条路了,这路虽然窄的很,可比以前您大哥他几个那时候好太多了。
再窄的路也能走人。
我不是逼您非考上大学不可,您几个就是都考不上大学,就算生下来是傻子,也都是我跟您妈哩孩儿,啥时候爹娘也不会嫌弃您。
不过,孩儿啊,我、您妈,您大哥,俺都还是想叫您过上好日子,不再出个门就叫人看不起,所以,您都得好好学习,尽力了,考不上咱也不后悔,知道不?”
俩人一起点头,柳侠哭的直抽气。
柳魁端了面回来,看着柳侠哭,难受的眼圈都红了。
柳长青用粗糙的大手给柳侠擦了一把泪:“孩儿,人这一辈子长着呢,以后您还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跟你身边来来去去,好哩,咱记一辈子,孬哩,咱绕着走就中了。
您六哥再有几天就不在这儿了,你还得再搁这儿两年多,可也就是两年多罢了。
那个黄老师,他拿捏不了咱一辈子。
所以小侠,今儿吃了这碗面,顺口气,就把那人当个屁给放了吧,好好学你自己的,两年后咱认识他是谁?他是啥东西?
就算他是吃商品粮的,就算咱在柳家岭活一辈子,也比他那种人主贵。”
柳侠用力点头,哭着说:“我知道,伯,我一定会考上大学,我会挣可多钱,把咱家欠的账都还了,给你,给俺妈,还有俺大哥大嫂买新衣裳,不叫别人笑话您。”
柳侠和柳海每次路过都看到这家店人很多,不知道原来这种叫烩面的面条这么好吃。
柳侠吃了两口就想起猫儿,下决心过了年想法带猫儿来一回荣泽,叫他也吃一次烩面。
柳长青和柳魁又交待了俩人一些生活上的杂事,提都没再提学习的事和黄志英。
他们对柳侠的性格非常了解,柳侠只要认准了目标,就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用不着每天耳提面命。
至于柳海一直担心的黄志英会报复柳侠。
柳长青和柳魁一致的看法是:“他不敢,那是个只敢欺负比他弱的人的软蛋,有了今儿的事,他不敢再动咱幺儿一指头。”
柳长青和柳魁走了,他们临走交待俩孩子放假前不要再回去,上窑过不去人。
俩人看着父亲、大哥走远,觉得街上的风都变得更冷了。
唯一让柳侠感到安慰的是,大哥说猫儿在家很乖,柳魁教他认了不少?j-ian??和字。
这几天,猫儿已经会写出来‘柳侠’和‘小叔’了。
第30章 陈年旧事
柳海和柳侠不知道,柳长青和柳魁走出了他们的视线,但却没有回柳家岭。
柳长青遇到了大难题:今年的救济粮到现在都没有下来。
父子两人已经往公社跑了十来趟,一直找不到王长民和负责民政的孙丙午,这次正好为了柳侠的事来荣泽,除了去还柳魁战友宋振生的钱,他们还要去县民政局问问情况。
今年秋天阻挡了柳侠俩人回家的那场雨,对其他平原地方可能是场好雨,带给柳家岭一带山区的却是六成庄稼被毁的灾难。
他们现在的粮食最多吃到过年,省着点吃最多坚持到正月下旬,如果那时候救济粮还到不了,春荒时候,上了年纪的人就熬不过去了。
柳长青家的粮食能多坚持三个月左右,前几天,赵永祥拉着东西终于到罗各庄了。
赵永祥是古村公社花柏大队的书记,多年来,柳家生活一直可以维持相对温饱跟他有直接关系,他是柳长青二十多年的朋友,和柳长青认识的原因非常特别。
1960年春节刚过,柳长青去荣泽开“大跃进”会议,去的时候,用麻袋卷上了二十来只风干兔子,这是他和孙嫦娥为了度春荒,咬牙留下来的,他希望用这些兔子换到能让家人吃更长时间的粮食。
他不敢公开换粮食,投机倒把的大帽子即使他这个退伍军人也担当不起。
他寄希望于有人能看透他麻袋里的乾坤。
赵永祥就是这个人。
赵永祥所在的古村公社花柏大队全部是水浇地,即便大?j-ian??铁荒废了不少农田,他们村去年也没饿死人。
赵永祥面临的问题是,他们那里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口肉。
古村这边各种运动都比望宁厉害的多,割资本主义尾巴和大?j-ian??铁,让原来铺天盖地的柿树、梨树和其他各种果树全部被砍伐,除了农民自己房前屋后那几棵不长果子的树,田地里只有庄稼,原来随处可见的兔子、野鸡、松鼠销声匿迹。
养猪、养鸡被列入资本主义行列,也没人敢养了。
古村离荣泽较远,离他们最近的小城是一个国家大型有色金属厂形成的区域小城,那里有国营肉店。
但色金厂的工人有工资,每天上架的那一点肉,轮不到农民手里就完了。
柳长青和赵永祥真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那一次,柳长青在荣泽火车站候车厅住了两天,等来了赵永祥满满两麻袋烧饼和馍。
当时运动风正刮的厉害,如果换粮食,就是投机倒把;如果是烧饼或馍,万一被抓住可以说是亲戚间互相走动。
从那以后,每年的十一月秋收后和五月收麦前,就成了柳长青和赵永祥固定的交换物品时间。
因为古村那边卖公粮是有点现金的,那边又没有什么树,也没有煤矿,那里的人都是一年两次到罗各庄煤矿买煤烧。
柳长青和柳长春每年一到冬天就拼命抓兔子,自己家只敢吃很少的几只,其他全部用来换粮食。
赵永祥是个精明又不失厚道的人,他总觉得自己拿不多稀罕的粮食换人家的肉是占了便宜,又发现柳长青穿的衣裳很破旧,知道望宁这边不产棉花,更没有钱买布,就开始把自己家织的粗布搭上几尺,让自己安心点。
古村那边种棉花,家家户户都织布。
两个同样都是对别人宽厚的人,交道越打越顺心,原来单纯的利益交换在长期的交往中转化成友谊,交换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柳长青从兔子、野鸡到柿饼、柿霜、柿子醋,银花。
赵永祥从原来的只有玉米和红薯面烧饼,到偷偷在被子底下藏成袋的白面,再到红薯饼,红薯,白菜萝卜,粗布。
再后来,柳长青偷偷的从三太爷那里拿几只兔子,然后是柳福来,牛坨……
他这些年从赵永祥这里换的东西,不仅养活了自己和柳长春一家,还有三太爷一家,柳福来和吴玉妮也是得到实惠最多的人。
同样,赵永祥也开始慢慢给可靠的人提供机会,柳长青每年给的兔子和野鸡,他一家吃不下去,而且他们拉煤都是一个生产队结伴同行,几十辆架子车一起,他得找到同盟才能把更多的粮食安全运过来。
于是,他几个人品靠得住,嘴巴又严实的亲戚和邻居家的孩子也都偷偷吃上了肉。
今年因为雨雪太多,赵永祥他们一直过不来,从古村到罗各庄,再从罗各庄回去,正常天气下也得两天一夜,今年的雪一直封路,即便这两年千鹤山有了拉脚的,过千鹤山省下不少时间,他们也得在路上过两个夜晚,如果不是真的没东西烧了,这冰天雪地的,谁也不想离开家。
赵永祥今年带来的东西格外多些,除了一千五百斤玉米和八百斤麦子,还有一百斤绿豆,三车白菜和萝卜。
往年都是一千二百斤玉米或红薯面,五百左右麦子,没有绿豆,白菜萝卜也都是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