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过去了,有些事还存在心底,强装潇洒也强装不来,也许有放下的那天能把这些唤醒记忆的符号一并抛弃,可现在他做不到,何必欺骗自己。
祁蓝一直走回警局,楼下有几名同事正在抽烟闲聊,看见他时,这几个人面露尴尬微笑,明显想走,又觉得不太合适,只好留在原地,不咸不淡地跟祁蓝打招呼。他们没有给祁蓝敬烟,祁蓝掏出烟来散,被同事们拒绝了。祁蓝自己叼上一颗点燃,趁他抽烟时溜掉两个人,剩下两个敷衍几句也纷纷走了。
祁蓝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被嫌弃感,即使是读书时在学校天天打架闹事也没有过,即使老师白眼以对,还有一帮成绩不好的同学跟着玩,即使没有那些同学,他还有还歌。
而现在还歌也走了。
祁蓝抽完烟,习惯x_ing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人也在聊天,发现祁蓝进来的刹那,屋子里寂静一片,像有人踏入秋天的Cao丛,那些秋虫瞬间停止鸣叫,静得骇人。一些人脸上还挂着来不及收起的笑,一点点淡下去,平整了,恢复面无表情。
祁蓝走回自己桌旁,自己惯常喝水的那只压手杯不见了,宝石花里堆着烟头,不知是谁戳进去的。他随口问了一句:“谁看见我杯子了?”
“上回检查组来给打碎了。”不知谁在角落里嘟囔这么一句。
祁蓝静心一看,自己办公桌确实被翻过。他眼前仿佛出现一些陌生人,公职身份,目的不明,但都是上面来的,围着自己的办公桌仔细搜查,不放过任何可疑部分,在同事猜疑揣测的目光中他们打碎了压手杯,找不到什么想见到的东西,起身吸烟休息,随手把烟蒂碾灭在宝石花的盆里。
那花,那杯子,那个没坐在办公桌前的人,都不值得认真对待,甚至是不配被认真对待。
而办公室里的那些人,其中很有一些曾和他出生入死,受过祁蓝的保护,也和他一起喝得酩酊大醉。现在他们投过来的眼神或怜悯、或惋惜、或无奈、或不可理解,只是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知道怎么跟一个命案缠身的同x_ing恋者说话而不至于尴尬。
祁蓝已经不生气了,他随便抄起一个本子往外走,肩伤未愈,走得匆忙,和对面一人撞个满怀,顿时疼得拿不住本子。
本子跌在地上,那人捡起来,叫了声“蓝哥”,正是王锦江。
锦江一点儿不介意周围目光,张口就道:“蓝哥,白队长要去新疆了!”
祁蓝没想到王锦江竟然还肯在大庭广众下跟自己说话,还惦记着跟他聊白还歌,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声意嘶哑,自己都吓一跳。
“你劝劝他呀!他不是去大城市,是去个什么特别偏远的小地方,在沙漠里,特别苦,还一去好几年!大沙漠西北风,吹倆月就老了。吃不惯住不惯的还没几个人懂汉语,你跟白队长熟,劝他别去了呀!”
祁蓝苦笑着摇摇头,锦江气呼呼地道:“你劝他他能不听吗!”
祁蓝道:“我劝过了。”
“你肯定没认真劝!”锦江呼呼喘气,鼻孔翕张,脸涨得通红,全不顾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看他,“白队长最肯听你的,你认真劝他能不听吗!”
祁蓝想分辨从来都是白还歌说一自己不敢说二,白还歌什么时候听过他的,看着锦江真心忧急,突然想起白还歌每次劝他时欲言又止的眼神,心底一阵剧痛,猛然明白锦江说出的真意。
他与还歌之间根本不在于确定下来什么关系,而是两人不管怎样都能在一起。还歌计较的也是这一点,只是他从来都不说。
锦江还在嘟囔:“是个特别出名的贫困县,白队长说去就去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祁蓝温和一笑:“没事,不用劝他。”
“啊?”
“他不需要劝,他需要人。”祁蓝大声说出这话,像是对锦江说,又像是对自己说。王锦江只觉得祁蓝说完这话整个人都挺直起来,一直发灰的面容上重新绽放光彩,眼睛亮亮的,像是突然焕发了生命力一般,大手在锦江肩头一拍,感激地说了声“谢谢”,直奔楼下去了。
锦江趴在窗户上看,祁蓝回宿舍楼上去了片刻,拎着一个小箱子下来,大步流星奔向他那辆已经落灰的帕杰罗。
祁蓝把钥匙c-h-a进锁孔发动汽车,行李箱放在后座,系好安全带手握方向盘,心里充满平静的力量。行李箱里有他的拳击手套,有一本还歌放在枕边常看的书。他把导航打开,目的地直指新疆,走京新高速两千七百公里,还歌要转机,要停留住宿,如果他速度够快,就能在乌鲁木齐截住还歌,再亲自送还歌转往南疆。他还要沿达喀尔拉力赛的路线跑一遍,他想了很久,现在一定要去实现。
还歌拂袖而去,不是要“顺其自然”,还歌已经恨透了他们之间这些年的“顺其自然”。祁蓝也终于明白,世间根本没有缘分一说,那些传奇中轻描淡写的相遇,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苦心经营。
事在人为,哪怕是为了修复兄弟关系也好,他一定要去跑一趟,现在,马上,出发!
似明了,似决心,踏下油门,帕杰罗发出雄狮般的轰鸣,仪表指针各就各位,两吨多重的大车载起祁蓝和他的小箱子,风驰电掣般行向还歌飞去的远方。
作者有话说:
明天完结。
第108章 长歌
时光荏苒,转瞬三年,海东市夏来夜凉如水,于南望贴着面膜靠坐在阳台上吸烟,透过r-u白色的烟圈看深蓝色天空上的星子一闪一闪,以西北方向的金星最亮。
不知不觉间高层换了一大批人,庄汝丹接替廖恒广,位置已经稳固。薛达成本来最有望受到提拔,可惜在这场动荡中没能把握机会,大权旁落,不多久就调往中部省份任了个闲职管管文教发展,薛小冰已经出国,也没带上何为。祁蓝那前上司李局长也双规了,兢兢业业半辈子,临了栽在子女债上,结果那女儿在国外找不到合适工作反而只能回国,白瞎她爹一番心血。
文苑和梅园的房子刚刚交工,之前一度停工,那会儿全国房价跌到谷底,买房人都哭这笔钱砸在手里又拿不到房不能赶紧出货,围了售楼处,在外面拉了许多白底黑字的大横幅怒骂开发商丧尽天良,闹得不可开交。现在房价暴涨,买房的都在赞拖得好拖得妙拖得呱呱叫,房价翻两番,里外里赚大发了,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不干人事的宝鸿业拖了这么久!
宋立现在是庄汝丹跟前的红人了,跟了庄那么多年,现在得偿所愿。宋胖子低调,绝少抛头露面,背地里装钱背地里笑。于南望也终于知道白还歌是怎样得到的那些内幕消息了,泄露凤凰台的账目、买走于南望抛售的豪车、整死跟于南望最久的Andy、或许包括诱惑王一寒吸毒……知道自己爱着祁蓝的是宋立,密切关注自己动向的是宋立,能有力量运作这些事、有必要做这些事的也只有宋立。整垮于南望,他就该飞上去了,廖恒广不倒,于南望也不会倒,通过于南望扳倒廖恒广,这棋下得大胆又老辣,精心谋划步步为营,自己这么久以来太小看了这个胖子。常年打雁,想不到最后被企鹅啄了眼睛!
于南望吸了口烟,向天扬起下颏慢慢吐出去,把面膜揭下来丢了。人红是非多,人不红困难多。幸亏当年他当机立断,一方面拿出所有剩余资源去围庄汝丹,一方面尽心尽力向巡视组检举廖恒广,庄汝丹那条路并不好走,他拐了个弯先拿下庄太太,这些年跟于夫人斗智斗勇修炼得嘴比蜜甜,做小伏低功夫到家,哄得庄太太放他见了老公一面,这才好表忠心,上新船保平安。
三年过去,当年那满城风雨基本息了,只不过上了新船,资金、人脉、活源明显不如过去在廖恒广手下好,宋立挑剩下的才轮到他,苟延残喘虽不体面,生死存亡关头也顾不上脸面,好歹生存下去再说。至于扳倒宋立?不要想了。
于夫人那金矿开得断断续续,进展艰难,她已经跟克鲁斯结婚,领了绿卡入了籍,克鲁斯家族在当地威风八面,人脉上倒是罩着她了,可惜那矿脉不争气,金子找得万分艰难,开一段停一段半死不活,好容易挖到一段产金多一点的,又赶上国际金价狂跌,于夫人心中焦躁,一年有半年多留在洪都拉斯坐镇指挥,到处勘察寻脉,据说是又找了个富矿,刚开上就出了批金子,算抵得过这些年的投入,勉强混个收支平衡,且看日后出产如何,还都是个未知数。
别的都罢了,就是于夫人常年在地球另一边跑,只得把一对龙凤胎都甩给于南望带。于南望也没想到高龄产妇卵子分裂这种喜事会在亲妈身上发生,一生生倆,自己还没混上老婆,责无旁贷先替亲妈看孩子。一时间偌大个别墅上上下下到处奔走着育儿嫂、老妈子、保姆、厨子、抚触师、催r-u师、儿科医生……别墅里常年飘荡着各种儿歌童谣,从土耳其进行曲到山魔王的宫殿不一而足,各种品牌的n_ai粉陈列一架子,婴儿不吃的就洒出去喂猫,把于府附近的流浪猫喂肥了一大圈。
于南望都快被育儿书埋起来了,一对混血弟弟妹妹孱弱如小耗子,全凭自己这老大哥兢兢业业带着一天天喂大,总算于夫人尚对长子有一分怜悯心,领了绿卡之后把老公留下给儿子帮忙。于南望乖觉,克鲁斯萝卜虽小长在辈上,该叫爹就叫爹,谁他妈让你睡了我妈,只遗憾老子对女人没兴趣没法儿找你妈扳回来这一场。
克鲁斯倒豁达,自己管儿子让于南望管妹妹,夜里婴儿闹觉啼哭成双成对,哪个保姆伺候都不中用,必须亲爹亲哥哥上,于南望和克鲁斯抱着哄,走着哄,绕着圈儿哄,在别墅里上上下下溜达着哄,不要说娱乐项目,连休息时间都严重不足,经常各自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相对苦笑,均不知为何会突然过上这种无厘头生活。
偶有闲暇,一对跨国父子瘫坐在地互相交流育儿心得,倾诉苦衷,关系倒比过去亲厚许多,克鲁斯也不计较于南望在他腿上咬掉一大块r_ou_的仇了,有时还关心一下继子感情生活,问问那个大高个很能打的小伙子哪里去了。克鲁斯对他身手佩服得很,虽然输得怪惨,还想当面致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