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一次在喻冬的眼神里看到了近似于怜悯的嘲讽神情。
“你才是傻的吧?”喻冬沉下声音,“我跟谁谈恋爱,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地位——我呸,管他什么身份地位,这种事情只有你们才会关注。喻唯英,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和谁在一起,我以后怎么过,跟你和喻乔山没有一点儿关系。”
他坚定得不像一个孩子。
“我喜欢什么人,我怎么和他生活,都是因为我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为了影响谁。”喻冬顿了顿,“他不爱我,他爱你。我知道。所以我永远不会比你更重要,你放心吧。”
喻唯英瞠目结舌,说不出一句话。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喻冬,告诉喻冬,他们的父亲并不爱任何一个孩子,至少不是他们能理解的爱。但他说不出话,喉中像被一团凝固的苦闷和忧愁堵住了,任何字句都漏不出来,他只能站在原地,攥紧了双手。
“你以为我不会告诉他?”他被喻冬这份不知称为莽撞或是勇敢的强烈感情激怒了,“我肯定会的,我一回家就……不用回家,我现在就可以立刻……”
喻冬一愣,低头咬了咬嘴唇。
他就这样和喻唯英争执起来,忘记了自己转回头的真正想法。
“哥哥。”喻冬第一次冲喻唯英说出了这个词,“你能体谅我的,是吗?”
喻唯英嘶哑地笑了:“你喊我什么?谁他妈是你哥哥!”
“你告诉他,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喻冬盯着喻唯英,“爸爸肯定会让我回家去。你喜欢我回家吗?……阿姨会喜欢我回家吗?我回家肯定也不会好好呆着,每天都闹,每天都吵,你喜欢这样的生活?”
喻唯英也看着他:“我已经搬出去住了,你的家和我没关系。”
他抓了抓头发。喻冬提到他母亲,这让喻唯英稍稍冷静。
“喻冬,你不要跟我谈条件了。我和你之间没有可以谈条件的余地。”喻唯英抬起头,看到原本站在远处的宋丰丰不知何时已经走近了一点,但还不足以听清楚他们的谈话。喻唯英看着自行车边的男孩,紧绷的肩膀慢慢松了。
“不可能的。”他嘶哑地对喻冬说,“你死心吧。你和他……两个男的……不可能的。你搞清楚吧喻冬,我和你的生活,是不可能脱离喻乔山控制的。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他有发言权。”
“他没有。”喻冬立刻回答。
喻唯英不觉得他勇敢了,也不觉得他莽撞或是令人钦佩。
他又开始认为,喻冬是个很傻很傻的孩子。
“你还小,所以不懂。”喻唯英说,“这不是爱情。……就算真的是爱情,也得让步给其他的,更实际的东西。”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喻乔山打来的电话。
喻唯英接听了,喻乔山是问他喻冬成绩的。
“还行,跟之前差不多。”喻唯英看着喻冬,回答父亲的问题。
他终于发现喻冬眼神里的恐惧,虽然不多,但他发现了。这恐惧让喻冬又变成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年轻而懵懂,因此无畏无惧,过分天真。
“喂?”喻乔山在那头稍稍不耐烦起来,“就这样?喻冬那边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喻冬死死盯着喻唯英。
“没有。”喻唯英平静地对手机说,“挺好的,老师说只要一直保持,就没有问题。”
电话挂断了。
“不用多谢我,你还是尽快处理好吧。”喻唯英收好了手机,“不是帮你,只是觉得你可怜。”
现在是四月,距离高考结束还有两个月。日子是一天天数着过去的。
喻唯英离开了cao场,经过宋丰丰身边,走向停车的地方。他抖着手点燃了一支烟。烟瘾越来越大了,他烦躁的时候必须使用尼古丁来让自己冷静。
男孩们推着车,沉默地离开了cao场。
喻唯英看着喻冬和宋丰丰的背景,无声地笑了几声。
他太理解了。人尚未成熟的时候,总有一段时间会把天真幼稚,解读为勇敢。
一支烟抽到一半,喻唯英熄了,扔进垃圾筐里。
可他不明白,自诩足够成熟的人,为什么也会有羡慕这种天真幼稚的时候。
和喻唯英到底争执什么,喻冬并没有告诉宋丰丰。
他确实提心吊胆了半个月,但是喻唯英似乎真的没有告诉喻乔山。他渐渐放松下来,很快被临近高考的巨大压力彻底拖走,无暇再关注这些事情。
到了五月份,高三的学生们开始进入了一种近似于修佛的境界。
“听天由命吧。”
“随便啦,看了也记不住了。”
“看实力,有时候也要看运气。”
高一高二的学生选了一天晚自习,在教学楼上给高三唱起歌来打气加油。郑随波听得眼泪直流,哇哇抓着喻冬哭。喻冬对这样的场面无动于衷,不断提醒他赶快离开自己,不然吴曈就要暴走了。
歌声整齐,高三的学生和老师都在听着,有人也高声应和。
学校对高三学生的态度也是无限宽容。在校道旁边发呆,在cao场上乱走,只要安全,没有人在意。学委和女友的恋人关系早就被老师知道了,因为两个学生很知分寸,而且成绩非常好,老师们非但没有阻挠,反而要求他俩高考之前绝对不能分手。
距离高考还有两周,高三的学生开始流行折纸飞机,折好了就从楼上扔下去。副校长打着翻翘起来的伞从楼下走过,大家纷纷往他的伞里扔飞机。有时候下雨,飞机就s-hi乎乎地黏在地上,保安一只只捡起来,放在红色的塑料垃圾铲里。
喻冬总是觉得,高考来得太快了。
倒计时终于到了倒数第二天,学生开始收拾书本回家。
学校严禁撕书,有憋不住的学生趴在栏杆上学狼人一样嗷嗷大叫:“解放啦!”
楼下有人回应他:“完蛋啦!”
班主任开了最后一次班会课,跟学生们在教室里闲聊天,说自己的青春年代,说最喜欢的组合是水木年华,末了还给大家唱了首《一生有你》。因为大家都会唱,所以渐渐变成了合唱。喻冬呆坐在最后一排,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开口哼了两句。
“再见啦。”班主任说,“我会在考场外面等大家。记得来找我拿准考证,千万千万不要迟到,千万千万不要乱吃东西,这两天不要玩,还是要按照平时的起居节奏生活,适应适应考试的时间……”
“好啦好啦!”学生纷纷起哄,“老师再见!”
再见啦。喻冬在心里说:谢谢你。
每个班的班主任都在考点外等候自己的学生,直到所有的科目全都结束。
在人头攒动的路边,喻冬很快找到了周兰,穿过人群走到她身边之后,他紧紧地拥抱了自己的外婆。
“考得好吗?”周兰紧张地问,“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喻冬跟周兰说,“一定没问题。”
吴曈和郑随波招呼他,三人全都挤到了班主任那头。
“喻冬怎么样!”班主任抓住喻冬问。
“还可以吧?”喻冬开始谦虚了,“看运气了。”
郑随波揍了他一拳:“请客请客请客!”
有花束送到了班主任手上,学生们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地,围在她身边和她合影。女孩挽着她手臂,靠在她肩头,男孩子则扬起了手上的帽子外套,嗷嗷地叫。
路面还是被封锁着,交警正在维持秩序。
不断有人从考点中走出,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沉默不语,有人欢呼雀跃。
喻冬掏出手机开机,一条短信正巧过来,是宋丰丰发的:我感觉还可以,你呢?
太快了,喻冬眼睛突然一酸。这三年很漫长,但也过得很快。
太阳仍旧猛烈无比,烤得他头顶微微发热。同班同学正在讨论今天晚上要去哪里吃饭唱歌,好好玩一个通宵。
“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有人在人群里唱起了变调的歌。
他的中学时代和夏天一起结束了。
张敬等人的理科考场在另一所学校,和喻冬所在地点隔着两条街。
宋丰丰出来得早,宋英雄和蔡阿姨都在等他,他带来了“还可以”的好消息。班主任问他要不要对答案,宋丰丰连忙拒绝了。
“就算是假象,也让我先自己高兴几天吧。”宋丰丰恳求老师。
老师点点头:“你可以过二本线的。”
过了二本线就等于能以体育特长生身份被之前已经报名的学校录取,宋丰丰不由得露出了傻笑。
如果老师说的是真的,他就可以和喻冬一起在北京念书了。
张敬出来得比较晚。他和张曼恰巧分在一个考点考试,父母不用两头奔走。但是他却没有和张曼一起出来。
“你妹妹呢?”
张敬耸耸肩:“不知道。”
他踮起脚四处望,终于看到了关初阳。
“初阳初阳初阳!”张敬逆人流而去,挤到关初阳身边。